登山的路比想像中的艱難,距離是那麼遙遠,正午的太陽曬得佩妮羅頭疼,真該把酒留到到達目的地後再喝。
走了一個小時,彎曲的小徑引著他們爬向陡峭的斜坡,周圍的植被開始發生變化。樹木逐漸稀少,灌木也不大常見,普通的植物被顏色和形狀怪異的植物替代,眼前是長著圓圓的傘狀葉子的紅色仙人球,還有葉子像箭尖的亮黃色的灌木。
「我們肯定走對了路。」凱文說。
佩妮羅點點頭,她不想說話,幽默感已不復存在,心裡只裝著沉重的任務。
還有菲麗絲母親。
為了自己的母親她才這樣做。
走到半路,他們聽見了叫聲,短促、無法忍受的痛苦的喊叫,幾分鐘後,他們找到了聲音的源頭,原來是天主教的文博拉神父被鐵鏈鎖在一塊岩石上,有隻巨大的鷹在旁邊的礫石上棲息,不時地啄著他裸露的腹部。
凱文拾起一塊石頭向鷹擲去,打在了礫石上,鷹沒有飛走。凱文望著佩妮羅說:「我們要幫他嗎?」
佩妮羅搖頭說:「我們幫不了忙,這是神的懲罰,我們沒有辦法。」
他們沒有理會神父的喊叫,繼續向前行。
二十分鐘後,他們到了山頂。
佩妮羅擦著臉上的汗珠,慢慢地向前走。這就是奧林匹斯山嗎?她原以為會看到希臘式的建築,茂密的樹木和盛開的鮮花,可是,映入眼帘的卻是漂浮在湖面的死屍,幾座用膠合板和桔樹枝搭成的破舊小屋。
沒有看見狄俄厄索斯。
「現在怎麼辦?」凱文問道,「等著他出來嗎?」
「我們去找他。」佩妮羅回答。
他們沿著湖邊向小屋走去。由於死屍和船的碎片的污染,棕色的湖水顯得骯髒不堪,泥土散發著污水的臭味。
凱文捂住鼻孔,感到一陣噁心。
這兒的植被不像沿途所見的那樣顏色鮮艷怪異,儘管形狀依然奇特,可顏色褪掉了許多,好像遭到了魯莽的蹂躪,毫無神造的奇蹟的景象。他們越接近神的所在,越發感到周圍的景物原始而缺乏生氣。
他們來到小屋旁,這裡的死屍不僅漂浮在湖面,還被埋進泥漿里,僵硬的手臂豎起充當膠合板壁的支撐物,死寂的空氣讓人備感沉重。
出了什麼事?狄俄尼索斯原來並不是這樣,那時充滿狂歡的氣氛和肉慾的引誘,可此刻卻壓抑得令人窒息。他是否因為內心的衝突而失去了力量?是否因狂飲而醉得一塌糊塗?
或者他想讓他的新奧林匹斯山變成這個模樣?
不,不會的。她慢慢朝前走,小屋最多有六英尺高,像儲物的草房,其中一座有點像巴台農神廟 ,用膠合板和三根樹枝模仿白色的大理石,可技藝卻非常拙劣,另外幾個小屋則根本不具古希臘的風格。
佩妮羅跨過從泥漿里伸出來的腿,朝第一座小屋裡望去。
瑪吉絲母親全身赤裸地躺在滿是泥漿的地上。
佩妮羅吃了一驚,但她沒有後退,而是走進了小屋。
瑪吉絲母親蜷著身子像胎兒似地躺著,臉因痛苦而扭曲,腫脹的身體好像要爆炸,臉、胳膊、腿和肚皮上的皮膚綳得緊緊的,她在叫喊,扭動著血淋淋的身軀,然後癱軟下來,叫聲變成了瘋狂的大笑。
「母親。」佩妮羅輕聲地喊道。
瑪吉絲母親抬起頭,止住了狂笑,陰陰地說:「是宙斯,他在我的身體里。」
佩妮羅感到一陣寒意,立刻明白了發生的一切。她不願意和狄俄尼索斯交媾生出其他的神。她的母親卻自告奮勇了。
懷孕在折磨著她。
母親又笑了,放肆地大笑,她從身後取出一個酒囊,把酒灌進嘴裡。
佩妮羅又向前走了一步,覺得頭在嗡嗡地響,她搞不清是酒精還是壓力的緣故。
一束陽光從門框射進來,她這才看清母親的雙腿間為什麼會血淋淋。
她的腿之間撕裂了一個洞。
羊水早已破了。
洞里一個白白的小東西在蠕動。
凱文推開佩妮羅,手裡舉著扳手,但是佩妮羅抓住了他,「不要。」她說。
「可她是——」
「她快死了。」
「她在分娩!」
佩妮羅頭部的血管咯咯直跳,她聞到了血的氣味,飲過了酒的芬芳,她想殺人,她想像著自己跳到母親身上,把指甲摳進她的皮膚里,咬她的肉,挖她的心。
她閉上眼睛。不,她不能屈服,她得等到狄俄尼索斯。
「我先懷上了他!」母親叫著說,「即使你和他做愛,我還是先懷了他,我懷上了他的兒子,我懷上了他的父親,我懷上了宙斯!」
佩妮羅抓住凱文的胳膊,拉著他向外走,「別管她。」
「你要是不行,就讓我來解決她。」
「她反正要死的。」
「可能死不了。」
她意識到他是對的,愛普爾發誓要殺掉她的幾個母親,她曾感到麻木、不在乎,菲麗絲母親的死讓她痛心而無所適從,此刻,她再也忍受不了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死去。她對她仍保留著感情,所以她感到猶豫和痛苦。
默默地,她放開了凱文的胳膊。
他重新走進小屋,她則盯著地面,說不定母親會把他撕碎,不管她現在多麼虛弱,她畢竟是女祭司,而他只是個高中生。可是佩妮羅不想進去,不想幫他,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她管不了。
她聽見了母親的尖叫,沒有狂笑,只有痛苦的哀號,伴隨著另一種低沉的、濕漉漉的汩汩聲。
是宙斯嗎?
過了一會,她感到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一隻沾滿血的手,溫暖而粘稠,她看見了凱文,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他把扳手扔到地上。
她一句話沒說,他也沉默著。兩人開始檢查另外幾座小屋,裡面只有泥漿、血和骨頭。
她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想緩解頭部的疼痛。
沒有用了。
沒有用了,這使她最為寒心。狄俄尼索斯復活了,可他不再是狄俄尼索斯,他是半個神。他在那個軀殼裡,狄恩也是。以前的那些神們想要復活,可是他們無法預測未來,無法預知這個世界會是什麼樣。
他們的計畫落空了。
霍布魯克和他的同伴們只是紙上談兵,他們當不了地球的光榮衛士。也許他們知道發生的一切,可是卻束手無策。
是否事實就是如此呢?所謂的專家們預料到緊急情況即將發生,告訴大家他們已做好了準備,可當事情發生時,他們全都畏縮不前,全靠一個一名不文的人出來解決危機。
像她一樣。
儘管她被捲入其中,現在只有靠她才能結束這一切。
她睜開眼睛,四處環顧。狄俄尼索斯在哪兒?難道他回峽谷去了?她搜尋著湖面。
空無一人。
她向前走,繞過最後一座小屋。
他在那兒。
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岸邊的樹木幾乎遮蓋了他的身軀,他的雙腳從兩叢灌木中伸出來,這兩叢灌木一半正常,一半怪異,顯然它們變形的過程只進行到一半就被終止。
她望著凱文,這是不是太容易了?他們真的很幸運嗎?歷經了無數磨難後的結局難道就這麼簡單?狄俄尼索斯就這麼把自己送上門來?
他好像醒了。
他們停下腳步,站著不動。這時傳來一聲咆哮,一聲哈欠,巨大的腳動了動。
神站了起來,看見了他們。
他望著佩妮羅,她也望著他。
看到他,佩妮羅的心無比痛苦,他巨大的身軀上的肌肉開始起皺,往下耷拉,皮膚上的毛細血管已經炸裂,他的臉既不像狄俄尼索斯,也不像狄恩,像是兩者扭曲和拙劣的混合。
她的表情肯定刺痛了他,他向後退,想躲進樹蔭里,「時間到了,」他說,儘管聲音依然洪亮,但已不再威嚴,「一切發生得太快。」
佩妮羅點點頭。
「我本來應該有一年的時間。」
她清了清嗓子說:「我知道。」
「可季節已經結束了。」
他也快死了,他們是對的,他的到來打亂而且加快了季節的更迭,儘管他是造成這一切後果的原因,可自己卻無力控制,他只是個犧牲品。
「我知道你為什麼到這兒來。」他對她說,然後望著凱文,「你們兩個。」
凱文試探著小聲地問:「是狄恩嗎?」
「不再是了。」他從旁邊的一棵樹上取下酒囊說,「他媽的,我想喝一口。」
滴灌進了他的嘴裡,順著下巴和胸部往下淌。他滿意地嘆了一聲,幾步跨到岸邊。
他皺著眉,全神貫注,空中突然划過一道閃亮的水波。他的皮膚舒展了,肌肉恢複了原狀,裂開的血管全部收斂。
他向他們走來,一邊盯著佩妮羅一邊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