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樹林的秘密

他們站在籬笆前,凝望著這片樹林。

樹林。

甚至這個詞也暗含著某種惡兆,狄恩真希望他們不是單獨到這個地方,而是有凱文和維拉做伴,或者等到天亮時再來。

現在已到夜晚,太陽很快落山,初升的月亮掛上枝頭,樹林里漆黑一片,樹枝在陰影里搖曳,山峰墨黑的剪影映在天空。在他們身後峽谷的另一邊,世界浸染著橘黃的色調,落日的餘輝漸漸淡人太平洋。可在這兒卻只有黯然和月亮慘白的清輝。

他很害怕這片樹林,這與佩妮羅和她的母親無關,與他看到、聽說、想像中的事無關。對眼前的景象他有種本能的反應,藏在樹林間的某樣東西在潛意識裡呼喚著他。

樹林間的某樣東西。

他確實認為在樹林里藏著某樣東西,儘管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或是怎樣產生這種奇怪的念頭。這東西在呼喚著他,令他害怕,但同時他也感到深受吸引,為之神往。

上帝,他渴望現在就能喝一杯。

「狄恩?」

他看著佩妮羅,她臉色蒼白,這不是慘白的月光所致。「什麼事?」他說。

他希望她引出嚴肅深刻的話題,能解釋此刻他複雜矛盾的內心感受——他們兩人的共同感受。可她開口的話卻世俗得讓人失望:「我們該帶上電筒。」

他點點頭,「是的,」他說,「是該帶上。」

他們悄悄地從籬笆底下往裡爬,他拿起繞在上面的電線好讓她先鑽過去,然後他拉著她的手走進了樹林。佩妮羅的手在池的觸摸下很溫暖,手心開始冒汗,他很喜歡。她小鳥依人的模樣令他湧出一陣衝動。

他試圖不去想自己的感覺,可當樹林將他們包圍時,他感到了恐懼。應該告訴佩妮羅,讓她知道這個地方和他自己很不對勁,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握住她的手朝前走去。

周圍萬籟寂靜,汽車的轟鳴和城裡的喧囂遠離這裡,樹林本身也靜悄悄,沒有蟋蟀,沒有鳥鳴,也沒有動物,只剩下他們的呼吸和運動鞋踏在樹葉和碎石上的聲響。這種寂靜似曾相識,狄恩想到,但卻又無法憶起。

佩妮羅攥緊了她的手,停下腳步,他轉過來望著她。樹林里漆黑一片,茂密的枝條遮住了月亮,只在地上星星點點地撒了些許微光。佩妮羅站在陰影中,無法看清她蒼白的臉。「怎麼了?」他問。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

「我以為你想——」

「我怕。」

他把她拉過來,輕擁著她,貼著她的身子,「這兒沒什麼可怕的。」他說。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不知道為什麼要說,但他還是重複道,「這兒沒什麼可怕的。」

「我怕。」她又說道。

要是帶點酒來就好了,他想,從酒缸里裝上一大壺,喝上一口她就不會害怕了。

他推開她,長舒了一口氣,「我們是該回去了。」他說。

「你也害怕了。」

他點點頭,隨即意識到她看不見他的臉,於是說道:「是的。」

她靠過來,重新拉住他的手,「我們——」她吞回了要說的話,握緊了他的手,「快看。」她說。

「什麼?」

「那邊。」他將他拉向左邊,在樹榦中間他看到了一塊空地,一塊草坪。他不想過去,想轉身回家,可卻神使鬼差地朝前邁動了腳步。他們從樹木中穿過,到空地邊停了下來。

「噢,天哪。」佩妮羅說。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噢,天哪。」

狄恩頓時覺得寒氣逼人。

空地上扔著碎酒瓶,月光在玻璃碎片上閃爍,碎瓶子之間倒著炸裂的酒桶,玻璃片中散落著骨頭,細碎的骨頭。這兒就像大屠殺的現場,殘存著幾十個,甚至幾百個人的屍骨。

然而使狄恩倒吸一口冷氣的還不是這些骨頭。

是血。

在玻璃和骨頭的下面,草地和底下的塵土沾滿了黑色的血,沉積下來的印跡表明這兒曾經血流成河,甚至樹榦也比通常的顏色要深,周圍的灌木像染上了紅棕色的顏料,好似血通過根的吸收擴散到葉子。

狄恩猶豫地朝前邁了一步,他的網球鞋底沾在了地上,好像走在粘乎乎的油漆上一樣。

「別過去。」佩妮羅把他拉回來。

但他得過去,得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眼前的一切令他恐懼,他從未見過這種景象……可是又似曾相識,不是酒瓶,不是骨頭,也不是血,而是這塊空地本身,上面鋪滿的碎石掩蓋了裡面的真相,也使他的記憶一片茫然。

可為什麼覺得似曾相識?以前他並沒有來過這裡。

他走進草坪,佩妮羅在身邊拉著他的手。草坪比剛才看上去要大些,這兒曾發生過的暴行似乎歷歷在目。他們小心翼翼地走著,以免踩到骨頭。

裡面肯定有佩妮羅父親的骨頭,他想。

但他什麼也沒說。

沉默使本來壓抑的氣氛更加壓抑。在他們面前,在草坪的盡頭和山腳的樹旁,有一個矮矮的土堆,四周按古代神秘文字的形式堆滿了骨頭和頭顱,有的上面還帶著風乾了的肉,中間有一個像床鋪大小的石板,上面擺放著古老的死刑用具,頂上的枝條掛著抓鉤和沉重的鏈子,那邊的樹叢中立著一尊石雕,走近後發現像一尊神像,上面裝飾著新近謀殺的成果:頭皮、耳朵、手指還有陰莖。

神像長著狄恩的臉。

佩妮羅的指甲陷入了他的手心,「天哪。」

狄恩向後退了一步,「不。」他搖著頭輕聲地說。

「我們得報警,」佩妮羅拉著他說,「我們處理不了這件事。」

狄恩木然地點頭。

從山間樹林的某個地方,傳來了尖叫、笑聲和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他看著佩妮羅,佩妮羅也看著他,兩人都想離開這個地方,可都不知該往哪兒去。

他們辨不清聲音的來處,不知道自己能否躲開還是自投羅網。

聲音越來越嘈雜狂放,狄恩非常害怕,這些人,這些又笑又叫又鬧的人會殺了他,他明白她們從哪兒來,她們是誰。

她們究竟是誰?

他知道。

他們兩人都知道她們是誰。

佩妮羅的幾位母親。

一群人影從空地那邊的樹叢中出來了,這正是他們進到草坪的地方。女人,裸體的女人,佩妮羅的母親們。她們抬著兩名不能動的警察,喝得酩酊大醉,興奮不已,有的手裡還拿著長矛,儘管醉得踉踉蹌蹌,她們仍保持著隊形朝祭壇走來。

「我們得趕緊離開。」佩妮羅說。

狄恩點點頭,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被發現,除非馬上找到藏身之處,否則就會被抓住。他拉著佩妮羅的手,一起向雕像的右邊跑去。

他們被發現了。

五個女人齊聲尖叫,狄恩回頭看見佩妮羅的母親們正瘋狂地向他們撲來,嘴裡仍舊尖叫著,大笑著,扛著那兩名警察。

「快跑!」佩妮羅喊道。

他試圖快跑,他們都試圖想快跑,但她的母親們跑得更快,尖叫聲使人頭暈目眩。這兒的樹木更茂密,灌木叢也更深,而且……

而且他有點想被捉住。

這才是問題的癥結。他怕得要命,比任何時候都怕,但當他握住佩妮羅的手,帶著她東奔西逃時,他意識到自己有一點兒想被她的母親抓住,他想知道這之後會發生什麼,儘管很害怕,但同時又覺得自己很堅強,充滿了活力,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多麼恐怖,他都能夠對付。

他渴望去對付。

在樹林不遠處他們被捉住了。他的手臂被牢牢地箍住,長長的指甲陷進了他的皮膚,他叫了一聲,面前是醉眼朦朧的瑪吉絲母親的臉。

他幾乎來不及防備,也不像自己相信的那樣堅強勇敢,那幾個女人把他拖向土堆上的方形祭壇時,他只能大叫。他聽見佩妮羅在左邊,但他睜不開眼睛,也不知道她的叫聲是出於痛苦還是害怕,或者二者皆有,他分辨不出。

她們用酒壺向他猛灌葡萄酒,大部分酒液順著下巴流下來,但有一些被吞了進去。他感覺好極了,心裡異常平靜。

然後他被舉到空中,再重重地摔下來,他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背部和頭火辣辣地疼。她們又給他灌酒,疼痛消失了。打了個奇怪的冷顫後,他的力氣重新恢複。

他坐了起來,或者說是被允許坐起來,看見瑪格麗特和希拉母親握著他的胳膊,是希拉還是菲麗絲母親?他記不清楚。

在土堆下面,瑪吉絲母親用尖利的長矛插進已經剖開的警察腹中,其他幾位母親歇斯底里地大笑著,鮮血淚泊湧出,順著撕裂的皮膚淌到草地上。

佩妮羅被扔到草叢中,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年輕的警察在受到酷刑時,母親們歡呼雀躍,在用長矛挑開肚子之後,瑪吉絲母親將手伸了進去。

「你們在幹什麼?」佩妮羅喊道,「到底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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