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七章 神秘博覽會

狄恩一覺醒來,揉揉眼睛,伸了伸懶腰,蓋在身上的毯子顯得很沉,他一腳把它踢開,坐了起來。太陽已經升起,陽光從窗戶縫隙中透過,但四周仍感覺陰暗和壓抑。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幽閉恐怖症,可此刻感到自己就是如此。一切都是封閉著的,他的房間和這個世界似乎都使他壓抑,甚至連內衣也覺得很緊,棉布緊緊地包裹著他的皮膚。他脫掉T恤,脫掉短褲,但這種感覺依然持續。

他站起來,感覺身體很小。想來是很奇怪,可這是惟一能描述這種感覺的方式。

他肯定不會在夜裡縮小,但他的身體好像被壓縮,似乎自己對自己的肉體來說太大了。

不,不是他的身體縮小,而是內在的他在長大。

可是這毫無意義,為什麼他要這麼想呢?

他做夢,整夜地做,各式各樣的夢。儘管他只記得住情節的片斷,卻完全相信這些夢是關於同一個主題,它們不僅相關,而且彼此相連,就像一個系列的個別篇章。

不知什麼原因,他感到害怕。

留在腦海里的片段也令他害怕:他在室外環形劇場里走著,瑪格麗特母親的頭微笑著,在他碩大的勃起的器官旁喘著氣;塵土裡的一群螞蟻突然變大,變形為一群男人,在他面前鞠躬、效忠;死去的女人在黑色的湖面漂浮,臉上毫無生氣,腿卻在踢著,胳膊仍在向前劃;霍布魯克先生裸著上身,把一塊大石頭推下峽谷;三位美麗的裸體女人站在高高的懸崖上唱歌,男人們在懸崖下的平地上瘋狂地朝前沖,把頭撞在岩石上。

他不明白這些夢為什麼會令他如此恐懼,它們似乎比真實的生活還要真實,最使他不安的是他的害怕里有一種期待,除了夢醒時分,這種惴惴不安的感覺揮之不去,不是夢裡經歷殘餘的感受,而是對還未發生的事的恐懼,這種恐懼逐漸強烈,又在意料之中。

他走進洗手間,在鏡子前望著自己。

也許他是有通靈的人。

這是個可怕的想法。

他很快洗了澡,那種身體和他不配套的感覺再次出現。

他把這個狂亂的念頭從大腦中揮去。

還沒有告訴母親他今天要和佩妮羅一起出去,洗完澡,刮凈鬍子,再換了衣服後,他到廚房拿東西吃。她問他今天上午是不是該修剪一下草坪,他就告訴她說今天要出去。使他吃驚的是,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同意了。他希望她能理解、寬容,並且支持他,此刻她看上去像是為他感到高興,因為他終於開始約會了,但他心裡很不快她那瞬間的一絲猶豫。媽媽對佩妮羅沒有惡感,但如果不是完全支持就等於徹底的否定,他立刻感到強烈的抵觸情緒。見鬼,媽媽還沒見過佩妮羅,她又怎麼能做出判斷呢?

也許她該見見佩妮羅。

也許。

以後再考慮這件事吧。

他迅速吃完早餐,向媽媽借了十美元,答應以後還她。

「還我?」她問,「怎麼還?」

「我找到工作後。」

「你想找工作?」

「不想,」他說,「等我找到事做後,你是我第一個要還錢的人。」

她把車鑰匙給他,「去吧。」

他很幸運,油箱是滿的,他不用浪費錢加油了。原來沒想到這個,不然他就會借二十美元。

他把車駛到街上,望著東邊的山峰,想起這座山峰曾經使他不安,現在卻彷彿變得熟悉而親切,他都不記得是什麼使他心神不定了。

到葡萄園大門時才十點差一刻,沒想到佩妮羅已坐在路邊的椅子上等著他。

看見他時,她站了起來。他把車靠邊,打開車門。「嗨。」她說。

「嗨。」

他們還有些害羞,夜晚在自己房間里通過電話分享的親密,在白日理智的陽光下有點不太自如。想起和她說話時的自慰行為,狄恩不免感到尷尬,況且此刻他覺得自己又勃起了。

他們今晚會做愛嗎?

他不知道,但很可能,這令他既害怕又興奮。

佩妮羅從包里拿出一張剪報,「博覽會在城外的爾姆舉行,你知道在哪兒嗎?」

他搖搖頭。

「到下一條街向左拐,我來指路。」

「好的。」

然後對話陷入了沉默,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狄恩想打開收音機,但又怕這更會將注意力引到沉默上,所以只好雙手緊握方向盤。

他清了清喉嚨,「是個什麼樣的博覽會?」

「像節日一樣,是個通靈人物的集會,有算命的,看手相的等等。」

通靈?不可思議的巧合。

「從這兒向左拐。」佩妮羅說。

他向左打方向盤,拐彎時瞥見右邊有一片樹林,好像似曾相識,腦海里忽然掠過昨晚的夢——在森林裡,女人們裸露的身子上塗抹著血,她們瘋狂地哀號著,尖叫著,乞求著他——「你在做什麼?」佩妮羅問。

車已駛離了路邊,正朝護欄拉去,狄恩趕緊打轉方向盤迴到車道上。由於速度太快,佩妮羅被掀得撞到了車門。

「怎麼回事?」

「對不起,」他小心地說,「做白日夢了。」

他感到一隻柔軟的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碰他,「你沒事吧?」

她問。

他點點頭,「我沒事。」

可事實不是這樣。他的夢已經從睡眠的制約中掙脫出來,進入清醒的世界,干擾他的現實生活,還差點讓他們出了事故,這簡直令他毛骨悚然。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後遺症,在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媽媽是不是在他喝的奶中放了致幻劑或別的什麼東西,現在他正受後遺症的影響。

不,就在媽媽最令人討厭的時候,她也不會這樣做。

如果是嬰兒時期吃的葯,或是由於臭氧層的洞向外滲的紫外線,或者甚至是精神病,他都不會覺得害怕。不,不是這些原因,他心裡明白真正的原因比這些可能性更為可怕。

「真的沒事?」她說。

「沒事。」他看著佩妮羅笑了,希望這個微笑看上去比他自己感覺到的要真實。

第四屆葡萄園新世紀音樂和藝術博覽會定於十一點舉行,他們十點半到那兒時,已經有好多人在各個攤位倘祥、閑逛。兩人下了車,手牽著手來到博覽會入口處。

佩妮羅的剪報上說,本來博覽會應該在市中心的花園裡舉行,但由於延誤了申請時間,所以主辦者將地點改在山腳的這塊空草坪上。

地點的變更絲毫沒有影響參觀率,好多人比他們先到,還有車陸續不斷地駛向停車場。入口處掛的牌子上寫著門票是小孩一美元,成人兩美元,外加水果籃和飲料。狄恩拿出錢包,取出五美元遞給收銀員。「你去年來過嗎?」他問佩妮羅。

她微笑著搖搖頭,「和誰一起來?我找不到人和我一塊來,而且我這星期才知道有這個博覽會。」

「是個新鮮事,對吧?」

她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這個自然的舉動讓他覺得他們倆比以前親密了許多。他用胳膊摟住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

他們拿著票向大門走去,一個扎著馬尾巴的男人在他們手心蓋了個戳,這樣他們可以中途離開然後再回來。

狄恩望著畫滿異教圖案的各式標語,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攤位里擺滿了用於巫術的工具。

「你是基督徒嗎?」佩妮羅問。

他把臉轉向她,「你呢?」

「我覺得我是,我是說,我不去教堂,但我信上帝。」

他點點頭,「對,」他說,「我也是。」

她調皮地沖著他笑,「把你嚇壞了把?聽到『基督徒』這個詞,你肯定以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會獲得重生。」

他笑了,「是的,有一點兒。我還以為你要向我保守這個秘密,等你覺得完全信任我以後再告訴我,沒想到你突然提出來了。」

「因為我不喜歡這裡的異教擺設嗎?」

「差不多。」

她笑了,「很好。」他們向擺著巫術用具的攤位走去,「哦,我忘了告訴你,我是同性戀。」

「我早就聽說過了。」

巫術攤位里的女人顯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沖他們笑著。「在我的組織里我們都是同性戀,」她說,「事實上,巫術就是專為女人服務的。」

佩妮羅抓住狄恩的胳膊拉他離開。

「你要感興趣的話我們還有資料。」女人說。

佩妮羅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

他們在另一家攤位前停下,裡面擺放著異國情調的樂器。狄恩試著吹木笛,佩妮羅則用一根小木棍在一個看上去像木琴的東西上敲。

兩人手牽著手繼續在博覽會上閑逛。

佩妮羅看見一座沒有窗戶的活動房屋上寫著:再續來生。

她回頭對狄恩說:「你相信天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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