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三章 酒神狄俄尼索斯

霍頓中尉站在印表機旁,讀著打出來的報告,看到最新的統計數字時,他的眉頭皺緊了。從上個月以來上升了百分之二百嗎?還比去年同期增加了百分之一百六?

簡直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弄錯了。他扔掉紙,印表機繼續咋咋地一行一行往前打。

現在他得花一個小時來檢查輸人的信息。

他喝了口咖啡,彎下腰去看剛打出來的報告。

酗酒鬧事的逮捕率上升了百分之一百五十。

肯定出了什麼事。

十年前他從舊金山調過來時,對納帕相對低的酗酒鬧事逮捕率曾感到吃驚,特別是在這樣一個產酒的地方,與酒相關的犯罪率非常低,騷擾、滋事也很少,似乎人們清醒地意識到這裡的經濟發展對酒的依賴性,所以在喝酒時都刻意地採取克制的態度,他任職以來一直是這樣,而且每個人都認為應該如此。

霍頓在門邊的那張低矮的小桌上坐下,等著列印的最後結果。他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瓶鎮定葯,倒出兩粒,就著咖啡吞下。他的頭並不疼,但他感到太陽穴的血管在跳,頭暈腦脹,大腦里一團迷霧。

他盯著幾年前有人在牆上貼的一張海報:一位跳踢腿舞的時髦女郎將腿踢得老高。不知為什麼,海報使他想起了羅拉,他發現自己在想她現在會生活得怎樣。最近他不常這樣想起,可是這麼多年後,這種思緒仍然帶著傷感。她再婚後,他就不用給她付贍養費了,儘管他仍想和她保持聯繫,仍然在關心著她的生活,但他卻沒有做任何努力。那之後他搬了三次家,也不知她搬了幾次。偶爾他會產生一種衝動,想在計算機上敲出她的名字,找到她現在藏身的地方,然而他不知道她目前的姓氏,甚至不清楚她是不是還和同一個男人保持婚姻關係。

很奇怪,曾經如此親密的兩個人現在甚至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活著,以前有過這樣的時刻,他真切地感到離開她自己就會無法生活,他還自私地幻想過他們倆都能活到九十歲,然後他先死,免得自己孤獨地了此殘生。現在,他已經獨自生活十五年了,那個曾經分享過他最私人的隱秘、最深層的恐懼的女人,現在已成了陌生人,和另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分享著希望和夢想。

霍頓推開從桌子站起來。想這些事有什麼用呢?他為什麼要為這件傷感的事懷舊而且浪費時間?眼前這裡麻煩的事就夠多的了,可以說是太多了。

謀殺案就是其中一例。

對謀殺案的調查沒有像計畫的那樣取得進展,警察們已經儘力而為——調查了死者的朋友、家人和同事,在現場附近尋找可能的目擊者,詢問在檔的嫌疑犯——但是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儘管他們設備精良,但絲毫沒有進展。由於有明顯的祭祖痕迹,他認為福勒一案似乎會容易些,但是兩個案件的調查從一開始就陷入了迷茫,他們只能照常規行事,希望能有新的突破。如果這兩個案件相互關聯——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對此深信不疑——那麼罪犯的手段相當高明,他顯然大腦瘋狂,可卻一點兒也不愚蠢。

這兩個案子令人恐懼地交織在一起。

傑克警官卻覺得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但他不說明他認為究竟發生了什麼,顯然他屬於某種偶像崇拜之類的團體,所以必須守口如瓶,但是他到處在暗示說有復活、預言和古怪的宗教這回事。

霍頓走進大廳,打量一下過道,看見上尉正坐在對面的辦公室里,大廳對面的窗戶上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他小心地把威士忌倒進了麥當勞的咖啡杯。霍頓皺皺眉,福利爾上尉居然在工作時間喝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尉是他見過的最教條的人,下屬開會如果沒有按照適當的程序都會令他發火,這簡直太不像他了。

漢默。福利爾。

許多怪異的事還在發生。

上尉抬起頭,看見他站在窗外,霍頓連忙縮回到機房。他站在印表機旁,開始卷長長的列印紙。

過了一會,他聽見了上尉走過大廳的重重的腳步聲,但他沒有抬頭看,上尉也沒有停下來。

警官丹尼斯。麥克默手裡拿著桂圓卷,腿中間放著一杯咖啡,從溫切爾停車場出發。他沿著城鎮的主幹道行駛,眼睛搜索著醉漢、吸毒者以及通常在周末滋事的人。駕車出來使他很愉快,這是例行公事,但總比在辦公室和霍頓研究殺人案要好得多,那種事可能在電視節目中會很精彩,會使閑聊變得更刺激,但對於警察卻是件可怕的工作,他一點兒也不喜歡。

他駛過斯布林街的路口,經過公園時減慢了車速。本想把燈朝停車場的黑暗處和樹下照照,可桂圓卷還沒吃完,手指上粘乎乎的。吃完後,他用膝蓋穩住方向盤,拿出一張餐巾紙擦手。

他啜了口咖啡。處理殺人案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職業訓練教他做什麼、如何做,但卻沒有讓他在心理上有所準備。世界上所有的電影及模仿都無法真正模擬出真實謀殺現場的恐懼和壓力。

任何實驗用的人造假體,不管化裝得如何好,都不能和真正的屍體相比。

尤其是被肢解的屍體。

麥克默打了個冷顫,儘管知道寒冷來自於體內,他還是打開了空調。從那天去葡萄園以後他總是夢見福勒。在夢中,有時福勒站在發酵用的地窖里,渾身是血而且沒有臉,張著空洞的大嘴沒完沒了地哀嚎著;有時福勒追著他到一座可怕的黑葡萄園;有時夢見他去上班,發現局裡的每個人都鮮血淋漓地變了形。

昨晚他喝醉了,酩酊大醉,這是從認識朱麗以來第一次醉得一塌糊塗。她不能理解,對他感到害怕,儘管他心裡的一部分想獲取她的同情,另一部分卻想揍她,傷害她,讓她為他的感受付出代價,他不得不強忍住,以免一拳打在她的臉上。

他駛上葡萄藤路,又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令人噁心。他搖開窗戶,倒掉杯中的東西,把紙杯扔到車裡。這兒是峽谷的情人街,他放慢車速,想捉住什麼。

路邊的大樹下停著一輛紅色的馬自達。

麥克默熄了燈,慢慢停在那輛車後面。他抓起手電筒下車,右手按在身後的槍上朝前走去。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他發現車的后座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閉著雙眼,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從他兩腿間抬起頭,把遮住眼睛的頭髮持到脖子後面,又低下了頭。

麥克默笑了。這會很有意思。

他換上嚴肅的表情,大步向車子走去,用力敲司機座旁的窗戶,打開手電筒往裡照。

「可以看看你的駕駛證嗎?」麥克默說。

男孩緊張地舔舔嘴唇,「對不起,請別——」

「你的駕駛證。」麥克默重複說。

男孩伸手進褲子里拿出錢包,用顫抖的手把駕駛證遞過去。

「霍爾曼先生?」麥克默讀著照得很差的照片旁的名字說,「你和那位年輕的女士請下車好嗎?」

「我們沒有——」

「請下車。」

其實他並不想做什麼,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嚴肅地問幾個問題,然後就讓他們走,可這時有酒瓶越過馬自達的車頂向他的頭砸過來。

「去你媽的,豬!」女孩喊道。

酒瓶在地上摔碎了。

他繞過車子,抓住女孩讓她跪下,把手反扭到後背。

「警察暴力!」她喊道。

「你要是不合作的話,小姐,今晚就會呆在監獄裡。」

「她不是這個意思、」男孩替她道歉說。

「去你媽的!」女孩開始抽泣,但眼淚里沒有悲傷,只有憤怒和沮喪。她戒備地望著麥克默說,「就快來了,你會無能為力的!」

「什麼快來了?」

「他!」

「誰?」

她的表情捉摸不定,眼神里少了些緊張,「我不知道。」她的聲音迷惑但仍帶著戒備。

「好吧,我帶她回家,她很抱歉——」

「閉嘴。」麥克默打了個響指。

就快要到這兒來了。

他快要理解這句話了,他覺得這話是沖他說的,所以他按住她一動不動。他倆都不言聲,他就可以有時間思想了。在汽車外面,他聞見他倆喝過的酒味兒。空氣中有那個姑娘呼出的沉重的喘息,他有點噁心、頭疼。

就快要來了。

他也感覺到了,從在葡萄園看見守夜人的屍體時就感覺到了,但他沒想過竟是這樣表達出來的。空氣中有種觸摸得到的感覺,一種逐漸增強的緊張,好像有能量在膨脹,有力量在聚集。他也說不準,然而,有什麼事確實就要發生,他不明白可能也不會相信,但女孩顯然已經捲入。

忽然他很想喝一杯。

他回過頭,看見男孩正在提褲子,「霍爾曼先生?」他說。

男孩害怕地看著他,「什麼事?」

「我可以以酒後駕車、淫穢暴露或強姦罪逮捕你,」他盯著男孩等他反應,還好他沒做任何反潔,「我可以給個警告放你走,但有個條件,你得鎖上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