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課後,狄恩隨凱文一起來到餐廳。他的心情不錯,還不到一周,就已經熟悉了校園生活的節奏,調整得輕鬆自如了。老師和課程與在麥沙時差不多,碰見的大部分同學都挺好,儘管除了凱文,他還沒和其他任何人深談過。
他對凱文在學校的地位還不太清楚,這個朋友顯然不屬於任何幫派,但他也不是個獨行俠,好像無法將他歸類。凱文幾乎誰都認識,和大多數人相處得都很好,可他卻愛和狄恩一起吃午餐。他們彼此間的交往還未完全放鬆,事實上還在互相定義著兩人友情中各自的角色,但友情的確存在,狄恩感到心滿意足。凱文言語粗魯,但常常在下流話中顯示出敏銳的思維。狄恩覺得凱文很能理解他,因為他感覺彼此趣味相投,事實上,他們對每件事的看法,從音樂到電影到老師都驚人地相似,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很合得來的原因。
奇怪的是他對佩妮羅的興趣依然不減。原以為第一天的吸引是由於她長得像夢裡的女孩,可當聽到她上課時的發言,偷聽她和同桌的談話,在她獨立於他的想像之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時,他發現他對她的興趣愈加濃厚。她很聰明,知識面比他在亞利桑那認識的女孩廣得多,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非常美麗,這點毋庸置疑,但似乎不像他最初想的那樣高不可攀,而且她毫無傲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自然隨意,甚至受到約束的課堂也沒對她造成影響。她看上去真實誠懇,一點兒也不虛偽造作。
而且她不像是同性戀。
問題是他不知道如何接近她。課堂上,他想像如果她的書掉了,他會幫她撿起來,然後他們目光相遇。但他明白這種事只會在電影和小說里才會發生,現實的可能性不太大。他可以每天將座位移到離她更近的地方,這個班的老師不要求學生坐固定的位置,這可是他能抓住的一個好機會。他不知道等坐到她身邊後會對她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如何打破僵局,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吧。
按照他的算計,得等到星期五。
幸運的是凱文也跟著他把座位向前移,讓第三者加入談話總比單獨和一個陌生人開始冷冰冰的交談要容易得多。
在餐廳凱文買了可樂和玉米餅,狄恩則買了熱狗和牛奶。兩人擠出人群,在自動售貨機旁找座位坐下,望著過往的學生。
他們倆望著女孩從身邊經過,狄恩的目光落在了佩妮羅身上,她拿著棕色的午餐袋,正在自動飲料機上買橘子汁。凱文發現他在看佩妮羅,於是笑著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同性戀女妖的誘惑。」
狄恩臉紅了,卻努力裝做若無其事,「給我講講她。」
「講什麼?」
「隨便。」
「她是個同性戀,我告訴過你,是不是?」他假裝思考一下,「我想想,她和一群同性戀住在丹尼蒙姐妹葡萄園,她們有親戚關係,是她的姨媽什麼的。在商店你買不到這種葡萄酒,只能通過郵購,我想是賣給其他同性戀的。」
「正經點兒。」
「是呵,至少葡萄園的事是真的,她們的性傾向問題是我瞎編的。」
狄恩覺得機會正在悄悄溜走,「她有錢嗎?」
凱文點著頭說:「你要能得到她會不錯。」
他們看著佩妮羅取出橘子汁,消失在人群中。「別擔心,」凱文說,「納帕谷的妞兒多的是。」
狄恩擠出笑容說:「是的。」
放學後,凱文和另一個同學提出開車送狄恩回家,他拒絕了,說想走路回去。
於是凱文的車呼嘯離開,車胎在柏油路上留下兩道印跡。
狄恩走在林蔭道上,他總是避免參加任何體育鍛煉——他不是個運動型的小夥子,而且非常討厭上體育課——但是他一直喜歡散步,這使他有機會呼吸新鮮空氣,隨意遐想。他邊走邊環視周圍安靜的居民區,他喜歡這兒的房屋,喜歡學校,喜歡遇見的人,納帕本身是個令人愉快的小鎮,可是有種感覺總是讓他有點不舒服,一種揮之不去,從開始就有的感覺,並不是具體的某樣東西,比如房子、建築什麼的令他不悅,這種感覺更加微妙,更加抽象,似乎是針對整個納帕谷,有一種他在麥沙沒有經歷過的沉重和無法言說的不安。儘管這種感覺不會影響他的日常生活,但它是那麼執拗,像各種聲音混響的淺吟低鳴,時時若隱若現,好在現在他已能和這種感覺共處,大多數時候他能做到不理不睬。
只是在大多數時候。
他停下來,該向右拐了,前面的路一直延伸到山腳的草地。
一座小山。
他站在那兒,凝視著山峰,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識,卻又隱隱不安,他忽然覺得一陣寒氣襲來,打了個冷顫。
他迫使自己回過頭,趕緊過馬路回家。可能是心理原因吧,他想,一種離開家鄉失去了根似的反應。對,肯定是這樣,絕對是。一旦完全適應了新環境,他就會很快克服掉。
他匆忙向前走,不再朝左看,也不再看那座山。
到家時,媽媽還沒回來,不過狄恩不擔心,她今天要五點才下班。他一直在仔細觀察媽媽,發現她似乎很喜歡她的工作,與同事相處得也不錯。昨天和前天晚飯時,她給他描述工作中發生的事,客戶以及銀行里其他信貸員的行為舉止,他仔細聆聽,想從字裡行間發現什麼,但她語氣中流露的職業性和客觀顯得真實而不虛偽,顯然她沒有被銀行里的任何人所吸引,這是個好兆頭。原來在麥沙和錢德勒的兩份工作中,頭一周還未結束,她就邀請人與她一起所謂的「小聚一下」了。
也許她真的洗心革面了。
他去廚房拿出一袋薯條,在碗里倒了點番茄醬,來到客廳,拿起遙控器,打開音樂電視,但很快覺得重複的音樂和錄像很無聊。他又快速掃了一遍有線頻道,也沒什麼好節目,就將電視關了。等吃完薯條後,他再將音響打開,邊聽音樂邊做數學作業,明天有二十道幾何題要交。做完後媽媽就該回來了。
吃完了東西,做完了作業,狄恩開始翻當天報紙的頭版和娛樂報道,又看了幾眼從亞利桑那帶來的兩周前的徹代》周刊。
六點了,媽媽還沒回家,也沒打電話,他擔心起來。關上音響後,他打開電視,靠在沙發上看新聞。儘管大部分報道涉及謀殺、災難和其他悲劇性的事件,但看新聞是種奇特的安慰。他知道這是愚蠢、無知、沒受過教育的想法,但看到那些事件在電視上分類、剖析、討論,他覺得踏實安心,不管世界如何混亂不堪,總會有人凌駕於事物之上採取措施監管,雖然他明白,事實上可能並不是那麼回事。
第一輪廣告時間很快過去,接著第二輪,第三輪,已經六點半了。他站起來朝窗外望去,天色已暗下來,黃昏的桔紅色消融在夜晚的藍紫色中。她不會重蹈覆轍吧?不會在新工作才開始就那麼快地出事吧?不會在答應他要重新做人之後又令他失望吧?
他幾乎寧願她出了什麼事故。
不,不要這樣。
他甩開這個念頭。
狄恩又坐下來看當地新聞。他試圖朝好的一面去想,告訴自己她只是下班晚了,忘記打電話,可他並不相信這個理由。
他只希望她還有足夠的理智,不要帶男人回家。
他到廚房準備給自己做晚飯——通心粉加乳酪或冰箱里的速凍食品——這時,路邊傳來熟悉的剎車聲。他想到前面去,從客廳窗戶偷看一眼,看到底怎麼回事,但他仍呆在廚房,一動不動,肌肉緊張,手心冒汗。
他聽見開門聲,「我回來了!」
從過道來到客廳,看見媽媽就一個人時,他頓時全身放鬆了。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她把提包扔在門廳里說。
她沒喝醉,但肯定喝了酒,聲音比平時高,快樂而活潑,動作幅度大而且無拘無束。「我遇見了最偉大的人!」她說。
那種擔憂又重現,「媽媽……」
「不,是真的,你會喜歡他們的。」
「他們是誰?」
「我在『快樂時光』遇見了他們。」
狄恩深吸一口氣說:「快樂時光?媽,你說——」
「別擔心,幾個同事想下班後去那兒,他們問我去不去。我們在那兒遇見了這些人,他們——」
「男的還是女的?」
她看著他,很理解的模樣。
狄恩雙腳不停地來回緊張踱步。「你說過你要改變的。」他輕聲地提醒道。
她的情緒一下變了,「我已經改了,」她生氣地說,「不要那樣責備地看著我。是同事要我去的,我該怎麼辦?說不嗎?」
「是的。」
「要毀掉我提升的機會,對不對?」她推開他走進廚房,「坐下,」她命令道,「我來做飯。」
「沒事兒——」狄恩說。
「我來做飯!」
爭辯沒有用,他看著她從水池底下拿出鍋,「眶」地放在桌上。出去來到客廳,他嘆了嘆氣。外面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