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序言

紐約,1920年。

女孩!

她們全是女孩,每一個都是。他站在樓梯頂上,望著下面昏暗的地窖。嬰兒們在血、泥漿和污穢惡臭的水裡爬行,哭泣叫喊著。母親們被綁在牆上,虛弱地斜倚著石牆,耷拉著頭,半死不活。她們裸露的身體濺滿產後出的血,臍帶被咬斷,從叉開的腿中間僵硬地拖出。

他的視線從一個新生兒挪到另一個身上,希望能找到一個陰莖,但除了小小的陰唇,他什麼也沒看見。

母親是正確的,他不是男人。

他忍不住開始哭泣,羞辱的淚水奪眶而出,滑下臉頰,這更增添了他的羞慚。

他的嘴裡發出無意識的抽泣。一個女人不解地望著他,他透過淚簾,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正在發生的一切。

「全是你的錯!」他沖她和其餘的女人大喊。

有個女人在斷斷續續地呻吟。

他哭著走進廚房,打開水槽下面的櫥櫃,解開水管,把水開到最大,然後拖著管子來到地窖門口,把這條流水的長蛇扔在地上。

他要灌滿地窖,淹死她們。

管子里的水順著台階傾瀉而下,淹沒了地上原有的骯髒的淺水坑。三名婦女聽見水聲後抬起疲憊的頭,以為是他在清潔房間。當發現水灌進地窖時,她們的頭又耷拉下來,脖子碰著胳膊上的鎖鏈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他望著地窖里的水緩慢上升,不再流淚。淚水早已幹了,消失了,他揉了揉眼睛。再過兩個小時,地窖里的水就會漫過她們的頭,淹死她們。也許需要三個小時。

一切完畢之後,他會來把地窖里的水放干,再把屍體處理掉。

他走進廚房關上門,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穿過黑暗狹長的走廊來到窗前。他聽到街上汽車的轟鳴和孩子們興奮的玩耍聲。他站了一會兒,凝視著屋外的草坪,意識到他正好站在母親原來窺探鄰居秘密的地方。

一陣顫慄涌過全身。他離開窗戶,緩慢地深呼吸,直到自己緩過勁來。他望著自己的雙手。母親總說他的手對手臂來說太大了,和身體的其他部位不成比例,所以他總是試圖把手藏到口袋裡或是躲在背後。可此刻他的手看上去不那麼大,他懷疑它們是不是越長越小了。真希望母親能在這兒,他就可以拿手給她看,問問她。

他鬱悶地穿過空蕩蕩的屋子,經過起居室和走廊,下了台階,發現自己和以前一樣,來到母親的卧室。

他坐在紅色真絲床單上,拾起系在床腳木柱上的鎖鏈。母親去世後他就沒開過窗,房間里依然強烈地瀰漫著葡萄酒、香水和性的混合氣味。他深吸了一口氣,甜蜜,微酸,帶有後香味的氣息沁人心脾。他環顧房間四周,東方情調的地毯上仍染著原來的血跡,深紅色混雜在五色的洛可可式圖案中,已變成了暗棕色。大鏡子前的梳妝台上擺著一個空酒壺,各式沾滿塵土的男女內衣零亂地撒在屋裡,大多數已撕破,顯然是從燃燒著強烈慾望的身體上自願撕剝下來。

他的目光移到壁櫥旁的門前,那些不願意參與遊戲的人會被帶到門後的房間。

他起身從床上方的掛鉤上取下長柄銅鑰匙,把門打開。這是母親祭神的地方,他不清楚她是如何祭祀的,她一直拒絕告訴他。他只知道母親需要很多祭品,他曾被迫替她尋找祭品,每次兩到三個,有時四個,通常是男性,必要時女性也可以。

他還知道這些儀式很折騰,每次都能聽見屋裡聲嘶力竭的叫喚,好像身體被扔到地上,撞在牆上。幸好他們住在大城市裡,如果是在別的地方,如果被別人聽見,母親的祭把就無法完成。

儘管如此,母親總說,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只在屋裡進行祭祖的話,會導致可怕的後果。

他站在屋裡,慢慢地環視寂靜的房間。折斷的骨頭亂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就像被人狂亂地胡扔一氣一樣。骨頭很乾凈,上面的肉全被剔光了。四周的牆壁上畫著樹,煞費苦心地複製了一片叢林,母親因此為當地的一名畫家破費不少,後來畫家和她在房間里呆了兩天。

他跨進屋裡,深吸一口氣。由於沒有窗戶,屋裡的空氣讓人窒息,瀰漫著強烈的血腥味,沒有卧室里的那樣讓人舒暢。他朝前走,踢開一塊擋路的頜骨。他只負責帶來祭品,但從未把他們處理過。母親祭祀完畢後,除了剔乾淨的骨頭、血和偶爾剩下的小肉塊外,幾乎沒有東西需要扔棄。

他常想參加母親的祭祀,但她乾脆地告訴他不行。直到去年,母親重新研讀了神的預言,才決定在她死後,讓他繼續這種祭祖,只有到那時,她才會告訴他他該做些什麼。

現在他讓她失望了。

他想起地窖里的嬰兒,一個小時後再去看看她們是不是全部被淹死。

如果還沒死就再試一次。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他得處理掉那幾個女人,這令他很遺憾。當他佔有、鞭打她們,強迫她們服從他的意志時,他感到了野性的慾望在她們體內喚醒。這種感覺美妙無比,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到自己是母親的兒子。

他想佔有她們,讓她們給他生孩子。

如果她們不能給他生男孩,他就會再試。

一小時後,他回到地窖。女人們都被淹死了——她們的頭髮披散在骯髒血腥的水面,像扭曲的百合花一一但是嬰兒們卻活蹦亂跳地在水裡快樂地游著。

他吃驚地站在那兒,這怎麼可能!

他憤怒地從台階上躍下,跳進冰冷昏暗的水中,心裡江怒不已。他抓住離他最近的一個嬰兒的頭往水裡按,突然感到食指一陣巨痛,他大叫一聲縮回手來,放開嬰兒。這小東西居然咬了他!他疼得甩甩手,接著把嬰兒朝水裡按,直到小氣泡從水裡冒出來才覺得心滿意足。

後背又是一陣刺痛,他扭過頭來,一個嬰兒正在用她鉗子一樣的手指摳他的背,另一個嬰兒抱住他的上臂,牙齒死死地咬著他的皮膚和肉。

其餘的嬰兒在向前划水,興奮地笑著,小嘴裡長滿了細小的牙——但新生兒是沒有牙的。

她們向他撲騰過來,他害怕極了,於是鬆開第一個嬰兒,小傢伙迅速咬住他的肚子,他疼得叫出了聲。這時有隻小手摳進了他的陰囊,他大叫起來。

到底有幾個嬰兒?他記不清。他想起有一個女人生了雙胞胎。他的腳碰到了水底的一個盒子,他奮力推開,想游到台階邊。有個笑嘻嘻的小頭在他前面浮上浮下,兩隻細小的拳頭沖向他的眼睛。他用手擋開,在轉身的剎那,嬰兒又咬住了他的大手。

「救命啊!」他喊道,聲音聽起來尖細,好像女人。

他不是男人。

「救命!」

沒有人聽見。

他死在了自己孩子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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