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家鄉已經3個多月了。
我們一直向南走,橫穿了整個加利福尼亞州,每到一個旅遊景點都要停下來遊覽一番。我們跟在一個旅行團的後面參觀了聖西敏,省去了一筆導遊費,又參觀了溫切斯的神秘屋。我們等旅行團離開之後,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又溜進了那間陰森森的鬼屋,在那裡借宿了幾個晚上。最後我們在聖克魯斯乘坐了環滑車道,又去博得加海灣觀賞了海島。
我們大多數情況下都住在汽車旅館。對於那些從不喜歡拋頭露面的人來說,在汽車旅館裡謀一份工作是他們最好的生存方式。我們從來看不到為我們烹飪的廚師,也看不到為房間送餐的服務人員;負責房間衛生的清潔工也是趁我們不在的時候來清理房間、更換毛巾。
旅館的裝修是由一家沒有什麼名氣的公司承擔的。每套房間都有兩張雙人床,中間用一隻低櫃隔開,柜上固定著一盞檯燈。細長的梳妝台上有一台電視機,它也被固定在櫃檯上。梳妝台上還放著一本贈閱的聖經。這本書幾乎隨處可見。
我希望自己討厭這樣的生活,我也知道我應該討厭它。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喜歡這種生活方式。我們大家都喜歡。我們對這裡的食物和住宿安排從不感到厭倦。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氛圍,我們獨一無二的、具有獨創性的生存環境,我們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享受到了無窮的樂趣。我們是一群平庸的、中等智商的人,只有這樣我們才感到其樂無窮,儘管我們沒有住進五星級賓館,而是大部分選擇了中等價位的汽車旅館,以我們自己的觀點來看,我們卻好像生活在極樂世界之中。
我們無論吃飯還是住旅館從來不用付賬單,除此之外我們再沒有干過其他非法勾當。無論是從現實生活的需要還是恐怖分子的身份來考慮,我們無一例外地認為該給自己放長假了。
我們去了俄勒岡,穿過華盛頓,來到了加拿大,最後又回到了原來的出發點。過去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加利福尼亞,走出這個地方使我的心情激動萬分。我看到了許多只是在報紙上讀到過、但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事情,這使我感到自己的眼界更加開闊,更像一名地地道道生活在大都會裡的人,我的自尊由此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滿足。
我喜歡旅行,喜歡周遊全國,但是我更喜歡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吹牛。我每天都在盼望著這個時刻,因為它使我有了一種目標感。我們正是在這種聚會中才第一次討論了我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到底要幹什麼,我們心裡有什麼樣的感受,備受冷落對於我們意味著什麼等等話題,試圖探討人生的意義。這種時刻往往不是由菲利普告訴我們應該產生怎樣的感覺,而是大家在一起爭先恐後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努力嘗試著使我們的生命更加有意義。
我以前從來沒有當過任何一個團體的成員,從來沒有置身於任何小集體或者小社團,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我知道人們在小集團和非法機構中尋找的是什麼,他們在這裡趣味相投,那種感覺簡直妙極了。我感到我重新獲得了自由,因為我跟那些與自己相似的人走到了一起。這裡的氣氛既輕鬆又愉快依們的談話既認真又誠懇,但是並不帶任何嚴肅和莊重。我們大家住在一起,生活得十分愉快。
由於大家經常守在一起,而且很少分開,因此很久以來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跟菲利普單獨談一談。我想問他為什麼要帶領找們離開南加州。有很多次我剛要張口時,身邊碰巧有人走過。
我決定等待合適的機會。
機會終於被我等到了。當時我們正在沙西山腳下準備登山。這是惟一的一次機會,因為大家已經離開導遊,開始各自爬山了,唯獨菲利普一個人在車裡全神貫注地研究地圖,思考著下一步該去什麼地方。我跟他一起留下了。等大家離開很遠以後,我開始跟他談話了。
「怎麼樣,」我說,「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這次旅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他折好了地圖,抬起頭來看著我,「我一直都在耐心等待著,不知你打算什麼時候問。」
「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我並不是真正知道,我只是有一種感覺——」他停住了,「你有沒有體驗過類似直覺或者預感一類的事情?就是說,你早就感覺到可能會有某種事情發生,後來它果然就發生了?」
我搖搖頭。
他舔了舔嘴唇,「我有過。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巧合還是別的什麼,但是我有時的確有這種感覺……例如我殺死我的上司那一次;遠在幾個月之前,當時我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我會幹出這種事情,然而我卻預感到了,我遲早會殺了他。當然這事後來果然發生了。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同樣也產生了某種預感。那一天有一種聲音在跟我說,我應該去一趟南岸商場。我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然而我還是去了。到那裡之後,我選擇了一個恰好能夠遇到你的餐館,並吃了午餐。這一切似乎……好像是在某種外力的引導下完成的。」
我笑了起來,「你好像有一種救世主的情結。」
「也許真的如此。」他承認了。
我的笑容消失了,「我只是在跟你開玩笑。」
「我可不是開玩笑。」他抬頭看著我,「我有時候真的能夠感覺到。」他把地圖放在車座上,走出汽車,關上了車門,「總之,這次旅行就是這樣決定的。有某種東西在跟我說,現在我們應該出一趟遠門,做一次長途旅行了。我有一種模糊的感覺,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有人正在向我們一步步地逼近,我們必須離開那裡了。我不知道這次旅程需要多長時間。我只知道我們必須離開,而且越快越好。」
「你知道是誰在跟蹤我們?是警察嗎?」
「也許是。」他聳聳肩。
「其實你並不這樣想。」
他看著我,「是的,我並不這樣認為。」
「我們還能回去嗎?」
「當然,」他說,「很快。我想風頭已經過去了。我覺得幾周以後我們就應該安全了。」
我們沿著旅遊路線前進。其他人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當我們開始沿著階梯下山時,我回頭望了一眼菲利普,「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注意地看著我。
「你住的那套公寓是你父母的嗎?」
「不,是我自己的。我買下了它。」
「對不起。不知為什麼,那套公寓著上去好像是你父母的住宅。」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
「你母親在哪兒?」我又開始發問。
「我不知道。」
「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麼時候?」
「我也不知道。」
「你父親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想談這個問題。」
我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推一能夠聽到的是鞋底踩在鵝卵石階梯上發出的聲音,以及偶爾從遠處傳來的一兩聲鳥叫。
「我是一個受到冷落的人,」菲利普說,「你跟我一樣,也是一個備受冷落的人,我們永遠都會是這樣。不要指望從童年時代或者家族史中找到答案。你肯定找不到。」
我點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前方的小路上出現了其他幾位夥伴。我們匆匆追趕上去。
我們的隊伍中又增加了兩名成員。
保羅是我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當我們途經約瑟瀑布時,他一絲不掛地站在瀑布下面的步行橋上,聲嘶力竭地用下流話高聲叫罵著。橋上站滿了來這裡旅行的遊客們,他們都在抬頭欣賞著瀑布的壯觀景色,有時還會停下來拍張照片。這些人來自美國和其他一些國家,其中有英國人,德國人,日本人。
保羅則在那裡惡聲惡氣地發泄著心中的怒火,「雜種!雜種!雜種!雜種!媽的!媽的!媽的!」
找們站在橋下注意地觀看著。
「這真是太奇妙了,」菲利普說,「遊客們都看到他了,也聽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髒話,他們居然對此毫無反應。」
史蒂夫和比爾忍俊不住,他們似乎認為這是他們所見過的事情中最為可笑的。
這事簡直令找毛骨悚然,它有點兒像戴維·林琪恐怖電影中的一個片段。一個男人赤裸裸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而百慕大短途旅行團的全體遊客們卻對他視而不見!他們就在他的身邊來來往往,有人還碰到了他的身體,甚至有的遊客為了使攝影效果更好一些,時而把他推到橋的兩邊。瀑布落差的聲音震耳欲聾,遮掩了所有的說話聲,然而隨著這個一絲不掛的男人那雙堅定有力的嘴唇不停地上下運動,咒罵聲傳到人們耳朵里時已經變成了:「啊!啊!啊!」
這個精神處於崩潰邊緣的危險傢伙顯然是在竭力乞求什麼人的幫助,渴望引起周圍人的注意。我所能夠得出的結論就是,假如我們這些恐怖主義者最終沒有走到一起的話,我們終將發展到他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