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反抗

星期一。

由於在科斯諾梅薩附近有3輛車發生了追尾,致使交通堵塞,因此我上班遲到了10分鐘。但是我並不著急。我即使遲到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已經利用周末給我記得的父母的朋友們打了電話,問他們是否知道我父母的個人財產怎樣處理了。結果沒有任何人知道。還有幾個人甚至不願意理睬我。

他們都不記得我是誰。

沒有任何人知道或者願意告訴我殯葬儀式是在哪裡舉辦的,我的父母親被埋葬在哪一塊墓地,我只好去圖書館複印了聖地亞哥電話簿上相關的電話號碼,打遍了所有的葬禮室,結果是最後一個。我問葬禮司儀,他是否知道我父母的遺物怎樣處理了,他說他不知道。我問他誰為葬禮支付了費用。他說這些信息是保密的。他很理解我,也很抱歉,他告訴我假如我能夠拿出任何足以證明馬丁和艾拉·瓊斯是我父母親的東西,他會樂於將信息透露給我,但是不能在電話上告訴我。

「什麼證明?」我問道。

「就是出生證明。」

我的出生證明在我父母那裡保存著。

他確實把我父母的埋葬地點告訴了我,我對他表示了感謝,記下了地址,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終於意識到,我的父母已經不存在了。我再也無法找到自己的根了。我沒有了歷史。我現在完全生活在現在。

當我走進辦公室時,戴維正在聚精會神地忙於工作,甚至連頭也沒有抬一下。我走過他身旁,脫掉外套,坐在了我的椅子上。辦公桌上放著一大堆文件,封面照例是一張斯圖爾用專用稿紙匆匆寫就的留言:「請將這些程序寫成文獻資料。12月10目前完稿。」底下草草簽著斯圖爾姓名的縮寫,「雷。斯」。

12月10日。也就是今天完稿。

留言條上的日期是11月2日。

我注視著稿紙,將留言又讀了一遍。這個雜種故意這麼做,好讓我為難。我迅速地瀏覽了一遍文件,裡面有班克斯及其上司在好幾個月以前做的備忘錄,要求按照指定的程序寫成文獻資料。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程序。

斯圖爾故意設計陷害我。

我怒火中燒。但是我早已經適應了,實際上我已經拿出了筆,從第一頁開始寫了起來。我絕對不可能在今天完成所有的工作,甚至連其中三分之一也完成不了。我惱怒地寫了幾分鐘後,意識到我再也寫不下去了。我必須離開這裡。我扔掉手中的筆,抓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辦公室。

這種情況下我確實無法考慮到是否會被解僱的問題。我只要能離開辦公室就行。

大樓外面,陰霾的天空開始晴朗起來,從灰色逐漸轉為了藍色,雲層里射出了一道道陽光。我的車停泊在距離公司最遠的一個角落,等我找到汽車時,我已經開始出汗了。我把大衣扔到後排座位上,降下了車窗,往後倒了一些,離開了被一大片嶄新汽車包圍的那個孤獨的車位,向位於南方的艾默里開去。我在第一個紅綠燈向右轉彎,然後在下一條街上向左轉彎。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沒有想好確定的目標,只希望消失在像歐文市一樣令人舒適的、完全相似的迷宮般的街道中,但是我發現自己正在下意識地向西行駛。

我最終抵達了南部海岸的大商場。

我把車停在西爾斯公司樓下,步行經過了一段瀝青路面,走到大商場的主要人口。從酷熱的大街進入有空調的大商場裡面,我立刻有了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

儘管聖誕假日已經臨近,停車場里也早已停滿了汽車,可是商場里卻人影稀疏,顧客少得可憐。揚聲器里正在播放著穆扎克的聖誕歌曲。

櫥窗里聳立著瑰麗多彩的聖誕樹,引發了人們對於節目的想像力。聖誕節永遠是我最喜愛的節日,我總是如此地喜歡聖誕節的感覺,濃郁的節日氣氛、耶穌誕生的場景、幻想中的聖誕老人……在這個神聖的節日里,聖誕老人裝扮成一副世俗的面孔,在全世界進行節日巡遊。可是今年我卻感受不到節目的歡快。我不需要給任何人買禮物;我自己也不期望能得到任何人的禮物。去年,我和簡在11月和12月幾乎將所有的周末都用來購買聖誕禮物,為我們的慶祝活動做準備,享受著對方給自己帶來的快樂以及節日給我們帶來的希望。今年我形單影隻,沒有任何計畫,生活毫無意義。

我站在聖誕樹旁,觀察著行人的面孔,但是連我盯著他們看的舉動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從理論上來說,大商場里的婦女和兒童應該能夠注意到我。店裡的僱員應該用懷疑的眼光注意著我。毫無疑問,我絕對應該引起別人的注意。

可是事實上我卻沒有。

然而並非每一個人都在冷落我。

一名看上去比我年長几歲、目光冷峻的男子站在雷索利書店和比斯羅花園餐廳之間的長凳旁緊緊地盯著我不放,他在觀察著我的每一個舉動。我開始並沒有注意他,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當我開始感到不舒服,覺得自已被人監視時,我轉向左側,注視著那個傢伙。他發現我在注意他,便將腦袋轉向了別處,假裝對比斯羅花園餐廳的菜單發生了興趣。現在輪到我觀察他了。他又高又瘦,一頭烏黑的短髮越發強調了那副嚴肅冷峻的面容。他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一副威嚴的樣子,就像一位流露著庸俗市民味兒的王公貴族。

我想弄明白他為什麼要盯著我,他又是怎樣注意到我的,於是我向他走去,打算問問他。但是他立即走開了,在商場中央繞了幾個彎,從兩位女土面前奪路而逃,匆匆地從我的視野里消失了。

我想跟蹤他,便跟了上去。可是他推開了一群人,上樓梯去了商場的二層。我知道我追不上他了,便眼睜睜地看著他惶恐不安地爬上了樓梯。這件事真有些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為什麼要盯著我看?為什麼當我發現自已被他監視時,他的表情十分內疚和可疑?我的服裝和髮型有可能會引起他的注意,這個推論似乎合情合理。然而為什麼別人沒有注意到呢?

我注視著最上面的一層台階,在那裡我最後一眼看到那個人,他匆忙向西爾斯公司一側走去。也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也許這些都是我的幻覺。我急於知道是否有人看見我而產生了過敏反應。

可是當我走進諾得斯托姆專賣店時,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在商場裡面呆了整整一天。我實在是沒有地方可去,沒有事情可做;我不想開車,也不想回家,所以我就出入於各大商店,在小卡爾斯商場里用了午餐,在大通商場里翻閱了幾本雜誌,在音樂總匯里盡情瀏覽了激光唱片。

各家商店的生意從下午開始繁忙起來,那時學校的課程已經結束。我站在米勒百貨公司里,從這個位置我可以看到我想看到的一切。我正打算離開的時候,偶而回頭看了一眼。

我看見那個目光冷峻的男人從貨架的縫隙中盯著我。

這並不是巧合。

我們四目相交地對視了一會兒,我感到背後有一股冷氣直逼大腦。他又轉過了頭,向別處看去,並加快腳步穿過走廊,向著商場大門的方向迅速離去。我緊緊跟在他身後,但是當我走到商場的主要人口時,我發現他早已鑽進了購買禮物的人流中,在被大包小包夾裹著的顧客中間消失得蹤影全無了。

我想讓他回來。但是我該怎麼辦?緊追不放嗎?或是大喊大叫?

我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竭盡全力地往人堆裹扎,終於離開了我的視線,我想像著,如果我仔細審視他那雙冷峻的眼睛,我一定會感到恐怖。

可是他為什麼如此明顯地怕我,就像我怕他一樣?

假如他這樣怕我,為什麼還要跟蹤我呢?

跟蹤。

我怎麼會想到這個詞呢?

我慢慢地走著。在我的潛意識裡,這個人的身上有某種令我感到熟悉的東西。我從他的表情征中幾乎捕獲到那種東西了,但是我卻無法辨認它究竟是什麼,直到他近在咫尺時我才看得出,某種東西使我非常煩惱。我直奔停車場,直接開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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