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已是孤兒

感恩節來了,又走了,我一個人在公寓里度過了節日,收看著5頻道轉播的「黃昏地帶」馬拉松比賽,心裡仍然嘀咕著,不知道簡在幹什麼。

一個星期以前,我曾試著給我父母打過很多次電話,希望他們邀請我去吃感恩節大餐,但是電話一直沒有人接。儘管他們曾經連續3年邀請我和簡跟他們一起過感恩節,我們卻一次也沒有去過,理由無非是學校、工作等等,總之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用遍了。今年,當我終於渴望著回家過節的時候,卻再也沒人向我發邀請了。儘管我感到自己受到了傷害,但是找並不吃驚。

我知道我的父母不是出於惡意,或者故意不邀請我去——他們只是猜測我和簡仍然有自己的安排——其實我沒有任何安排,我渴望他們能給我一些愛。

我還沒有告訴父母我和簡分手之事,因為事情發生之後,我跟他們一次都沒有通過電話。我父母從來沒有對我真正表示過親熱,如果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用成千上萬個問題來問我,最終使我感到尷尬和難為情——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誰的過錯?你們打算徹底分開嗎?我不想強迫自己跟他們談這類問題,我也不想處理這個問題,我想儘可能讓他們知道得晚一些。我寧願他們從別人那裡間接聽說這個消息,而不是從我嘴裡直接聽到。

如果我打算去聖地亞哥過感恩節的話,我就得準備撒謊,告訴他們簡臨行時生病了,只好回家去跟她的父母一起過節。儘管這個蹩腳的理由明顯站不住腳,但是我堅信我的父母一定會相信。他們屬於那種很容易受騙上當的人。

但是我從來沒有騙過他們。我很清楚,我完全可以自己邀請自己,在星期四那天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台階上。不過我感到這樣做不太合適。

因此我便留在了家裡,躺在長沙發上,看電視直播「黃昏地帶」馬拉松競賽。我的感恩節晚餐是我自己做的通心粉加乳酪。

我感到十分鬱悶,我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的孤獨感和被拋棄感。

我幾乎盼望著感恩節儘快過完。

星期一早晨,戴維比我先到了,他雙腳搭在寫字檯上,慢慢咀嚼著不知什麼牌子的鬆餅。經過了4天的孤獨時光之後,我很高興終於又見到了他。但是當我看到辦公桌上那一大堆文件的時候,我仍舊感到心情無比沉重。

我喜歡戴維,但是,我的天,我痛恨這份工作。

我轉過臉看著他,「真他媽的該死。」我說。

他吃完最後一塊鬆餅,把包裝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兩張辦公桌之間的垃圾桶里,「我讀過一個故事,它說地獄是一個長廊,那裡塞滿了你這一輩子消滅掉的所有蒼蠅、蜘蛛和蝸牛,你只能在這個長廊里赤身裸體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永遠無休止地走下去。」戴維微笑著,「這就是地獄。」

我嘆了一口氣,「它似乎離我並不很遠。」

他聳了聳肩,「其實這應該叫做煉獄。我倒不認為它就是人們所說的普通地獄。」

「你說得對,這的確很有可能。」我回答說。

我拿起筆,將最後一稿地質商務系統指令又瀏覽了一遍。

我已經厭倦了這個該死的地質系統。從表面上看來我好像前進了一大步,承擔了更加重要的任務,但是它卻變成了我的沉重負擔。我開始想念過去的日子,那時我的工作很少,而且每天都有所不同,儘管工作十分瑣碎,但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千篇一律和乏味無聊。

4點鐘了,按照彈性工作時間上班的僱員們已經要走了,他們經過我的辦公室,向大廳另一側的電梯走去。戴維靠在椅背上,轉過身來看著我,「嗨,你下班以後幹什麼?有空嗎?」他問。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無論他邀請我去哪裡,我都應該婉言謝絕,找一個不能跟他一起去的理由。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任何人去過任何地方了。我聽到自己對他說:「有空。有什麼事嗎?」

「我想去亨廷頓海濱。那裡有很多女孩兒。我想也許你應該去。」

這實際上是一個邀請。

我有些想去,我沉思了一秒鐘,覺得這可能會救了我。我應該提議由各人分別承擔費用。我們會變成很好的朋友,最親密的夥伴;他會幫我找女人;我的生活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將得到徹底改變,這一點並不難。

但是我真正的自我戰勝了我自己。我搖了搖頭,遺憾地笑著說,「可惜我不能去。我已經有安排了。」我說。

「什麼安排?」

我搖了搖頭,「我不能去。」

他看著我,慢慢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他說。

從此以後我跟戴維就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了。我不知道究竟是誰的過錯,但是我們之間的那根感情的紐帶似乎已經斷裂了。我們的關係當然不同於我跟德里克之間的關係。我是說,戴維跟我仍然說話,依舊友好相處,我們只是不再那樣親密無間了。我們似乎曾經接近過友誼,但是又遠離了它,我們最終發現,我們更適合保持一種相互了解的關係。

我們又開始了例行公事。其實我們始終沒有擺脫過例行公事,但是自從戴維跟我分享了這個辦公室以後,從某種角度來看,我已經不再適應日常的慣例和俗套了。然而,既然我已經逐漸退出了戴維的周邊生活,他也逐漸退出了我的注意,我又開始每天面對枯燥乏味的日常工作。

我是一個毫無個性的人,干著一份毫無個性的工作,過著一種毫無個性的生活。

我注意到我的公寓也是那樣平淡乏味,沒有任何色。新買來的傢具看上去極其普通,既不醜陋也不漂亮地擺在房間里,無論漂亮或是醜陋,它們都展示著傢具主人的審美傾向,至少它打上了家庭生活的烙印。事實正是如此,我客廳里的每件傢具都完美無缺,完全可以收進傢具設計專集中,和傢具展銷會上那些經過防腐處理的傢具同樣顯得毫無個性。

我的卧室看上去像是假日飯店標準卧室的複製品。

顯然,無論這裡曾經有過什麼樣的風格,全都應該歸功於簡。但是過去的風格顯然隨著她的出走一起離開了我。

我知道事情往往是這樣。我想改變一下風格,努力使自己不再平庸,變得回歸自我,獨領風騷。即使市政服務機構遷怒與我,我也不再甘心於那種默默無聞、不引人注目的俗套了。我要盡最大可能地張揚個性,要穿上最醒目的衣服。假如我因為天性而受到世人的冷落,我則要對抗自己的天性,設法使自己受到人們的關注。

那個周末我去了傢具店,訂了一隻長沙發,一張床,一個床頭櫃,還有檯燈——它們是我從所有傢具里挑選到的最荒誕怪異、最不合情理、最膽大妄為、而且最不配套的一些傢具。我把它們捆在我的別克車頂上,帶回了家中,擺在了最不恰當的地方。我把床放在了餐廳里,長沙發放在了卧室中。這樣做既不平庸,又不枯燥乏味。沒有人會注意不到這種極不合理的奇布局和風格。我繞著新布置好的公寓轉了幾圈,欣賞著自己膽大妄為的傑作,心裡感到非常滿意。

我又去逛了一趟馬歇爾服裝店,買了一套最新款式的服裝,包括一件鮮艷奪目的襯衫和一條最厚顏無恥的褲子。

我還去了「超級鋒利」刀具店,買了一把經過改造的印地安匕首。

我幹完了這些事情,改變了自己,幾乎從頭到腳地翻新了一遍。我現在感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全新的自我。

星期一去上班時,仍然沒有任何人注意我。

我穿過停車場,走進了大堂,感到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地引人注目,剃得光禿禿的腦袋中間聳立著一撮頭髮,腿上套著一條大口袋般的閃閃發光的紅褲子,身穿一件鮮艷奪目的黃綠色襯衫,系著一條閃光的粉色領帶。然而這身打扮並沒有引起更多的注意,甚至沒有任何人看我一眼。兩名等著乘電梯去5樓的秘書就站在我身邊,她們之間的談話甚至連一秒鐘都沒有中斷過,而且兩個人都沒有看我一眼,似乎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甚至連戴維也沒有注意到我與往日有什麼不同。當我走進辦公室時,他向我打了個招呼,吃完了當作早餐的鬆餅之後便一頭扎進了工作之中。

即使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我依然沒有得到人們的注意。

我垂頭喪氣地坐在辦公桌旁,感到這身奇裝異服和怪異的髮型使我變成了一堆臭狗屎。為什麼我會遇到這麼倒霉的事?

他們為什麼要漠視我的存在?我究竟是怎麼了?我摸了摸我的印地安匕首,好像要安慰自己說,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個真實的存在物,是個物質的實體。我用手撫摩著被髮膠弄得硬邦邦的、直立的頭髮。

我究竟是什麼?我是人是鬼?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我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這個星期過得很慢,一秒鐘似乎變成了一個小時,一小時變成了一天,一天則漫長得難以容忍。戴維後半個星期外出了,從那天起直到星期五之前,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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