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場的戰士們同我談起來，無一例外，都強調說明，正是他第一個發現那女人的。老遠老遠，他一眼就認定，是一個女的，絕對不會是一個男的。
這使我想起一位印度古文化學者的論述。他舉例說，一架飛機失事了，你趕到現場，看到一具屍體橫在那裡，你頭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決不會是急於要知道，這是一個印度人，還是一個中國人。也不會是急於要知道此人的年齡、姓名、地位、學歷等等。你最先想到的，是要看看這是一個男的還是一個女的。這是由於人類意識中，存在著這樣一種根深蒂固的熱情，使你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到男女之間的區別。
雷達兵們描述說，女人全身赤裸著，面向大海，側身倒卧在沙灘淺水中。他們最初看到的，是她髖骨部高高隆起的背影，一頭長髮，隨著岸邊的潮水一次又一次飄散開來。
戰士們成散兵線向目標包抄過去，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全部停止下來，不敢再前進一步。連長——妙島的最高首長趕到現場，劈頭蓋腦臭罵戰士們，為什麼見死不救，你們這些飯桶，你們這些混蛋，你們這些冷血動物。連長大喊大叫，告訴他們人工呼吸的方法。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近前去。連長總在命令這個，吆喝那個，你自己動手去做人工呼吸不就完了嗎？
女人四肢慢慢彎曲伸展著，她兩肘支撐，抬起上半身，水淋淋的長髮甩到背後去，眼睛迷迷糊糊在觀察著戰士們。連長喝令，快送衣服過去！大家連忙脫下散發著汗臭氣息的迷彩服，捲成一團拋過去，都沒有能拋到女人身邊，距離還差著老遠。
女人終於還是接受了雷達兵的好意，似乎是願意試一試，穿起一身寬寬大大空空蕩蕩的男式軍服是一個什麼樣子。她搖搖晃晃站起身，迎面向肅然站立的一支隊伍走過來了。對於終年見不到一位異性的海島雷達兵，這無異於一次突然入侵，令他們猝不及防。
這是剛剛越出青春期的一群，我不知道，在驚駭不定的同時，他們是否如那位印度老人所說，表現出了人類共同的那種根深蒂固的熱情和好奇心。我留意到，同我談話，他們一個個鄭重其事，儼然是作為目擊者，向我提供某種莊嚴的歷史見證。不曾有哪一個幹部戰士的神情語調，流露出一點點輕佻放縱，大家已經習慣了把女人尊稱為女士。要講雷達兵們如何敬重這個陌生女人，倒也談不上。不過我明顯感覺到，他們似乎把結識這位女士當做自己一生的榮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