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翅膀的天使 五

從資料上看,由於胰島素的降糖作用,免疫動物成活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現在看來不見得,保護工作跟上去,它們是不會輕擲生命,以使人們大失所望的。當然,這樣一來,曹卓和小柳就需要長時間地付出許多辛苦了。每次免疫過後,都要像照料自己的娃娃那樣,精心護理那些豚鼠,一次一次保它們闖過關去。所以曹醫生的兩個女兒對別人說,媽媽最喜歡的有三樣:第一是花生米,第二是爸爸,第三就是白老鼠了。

科學實驗中,往往由於一個偎然事件,由於一次差錯,從而取得了巨大成功。這大概是上帝給人們以應得酬勞的一種慣用的方式吧!曹卓他們也遇到了這樣的奇事。

原來,在一次為豚鼠注射免疫原的時候,一些同志主動跑來幫忙,人多手雜,有兩隻豚鼠重複注射了。完了!誰都說這兩隻豚鼠活不成了,打十五個單位尚且有些抗不住,加了一倍,還有個好嗎。曹卓和小柳輪著班,二十四小時加強護理,這兩隻豚鼠同樣也撐過來了。於是,違反國內外所有資料中關於劑量限制的一個帶有冒險性的想法被提出來了——為全部豚鼠加一倍劑量注射。結果,它們很懂得為人爭氣,全體安然無恙。這太好了,胰島素復加一倍,就意味著動物抗體產生可能成幾倍增長,一隻豚鼠不再是一隻,而是等於多少只了。

曹卓和柳蓉蓉懷著興高采烈的心情,加緊了各項準備工作。她們利用進口的一點挪威抗體血清,從溫度、時間、濃度、分離條件,各方面反覆試驗,希望能儘快找出一種正確而又簡便的標記方法。否則,獲得了抗體,你做不出來也是枉然。

因為採用了同位素標記物,連續工作了半個多月,人體接受的放射線,少說也相當於照過了三百次X光,白血球不住地往下掉。所以曹醫生用命令的口氣吩咐柳蓉蓉說:

「小柳!從明天起你別做了,剩下的由我完成,你『吃』的差不多了。」

「怎麼,這麼說你沒有『吃』嗎?」柳蓉蓉反抗說。

「你別跟我裝糊塗了,我是什麼情況,你是什麼情況。你真的不怕將來找不到主兒嗎?」

柳蓉蓉一點也不糊塗,作為一個未婚的女同志,調來放免實驗室工作,要多著一層精神負擔。原先是調的另一個女護士,人家不幹,才換了她。曹醫生已經有了一對雙胞女兒,不存在後顧之憂,小柳的情況是大大不同的。

小柳辯駁說:「算啦!什麼情況不情況,你也並不是先結了生了,然後才當的化驗員。」

曹醫生說:「你別嘴硬,現成的例子擺在那裡。市人民醫院放射科一個護士耍上了男朋友,各方面蠻合適的,可到底還是吹了。男方的媽媽堅決不讓兒子談,說弄不好就會生一個歪鼻子斜眼睛的。現在又只許要一個,想再來一胎碰碰運氣都不行。」

柳蓉蓉咯咯咯地笑起來。

「傻笑!這是嚇唬你的嗎?別看你形象上站得住,到時候怕硬是沒有人敢要哩!」

「愛要不要!」

曹卓經常是把全休假條裝進兜里,去堅持上班的。作為她的助手,小柳怎麼會忍心把工作堆給她呢?再說,小柳跟曹醫生學化驗,剛剛在勁頭上,哪裡放得下。柳蓉蓉無論做什麼事,只要一上手,總是義無反顧地投入她全部的女性的熱情。她下了決心,要儘快把實驗台上一套完整的藝術掌握過來。這又談何容易!只講曹醫生加樣的操作功夫,就絕非一朝一夕可以領略的。

曹卓加樣從不使用微量加樣器,食指蘸過了水,半干不濕的,以便能更嚴密更靈敏地控制著滴管。只憑指頭尖兒的細微感覺,稍稍那麼一放一按,試劑就像水銀柱一樣降下去,恰好停留在一定的刻度上。如果說曹卓加樣的精確程度不可能超過微量加樣器的話,又不妨說,微量加樣器也不見得會比曹卓的手指更為精確。論起速度,使用加樣器可就不划算了,遠不如手指來得方便利索。

小柳和曹醫生並排坐下,同時開始加樣。她暗暗在打著小分兒,一管一管緊張地追趕著曹醫生,上廁所都免了。趕著趕著,拉開了距離,曹醫生的四架試管做完了,她的第二架還有一半。小柳並不泄氣,根據她的記錄,這種距離正在一天天縮小,並且她標出的曲線,也越來越接近了曹醫生標記的水平。有時候免不了有一兩個點兒跳出來,也沒跳多遠。曹卓十分滿意,時不時稱讚她的助手說:

「嘿,小柳這條線做得真漂亮!」

這麼一句話,夠小柳美滋滋高興好半天的,美得她不行。

照說,屬於緩慢性結合的試驗,放在冰箱里,第二天再來加樣也行,並沒有誰要求非加夜班不可。因為標記物的性質有半衰期,她們想儘可能爭取時間,搶在衰竭之前,多做若干條曲線出來,所以差不多每天要打夜班。整個二○七三醫院早已墜入夢境,透過霧蒙蒙的細雨,可以望見實驗室的兩扇小窗照例還在亮著燈,曹卓、小柳照例埋頭在實驗台上,趙醫生也照例坐在旁邊閱讀什麼。晚間,只要病房沒有事,趙起總是夾幾本資料到實驗室來看,這裡的工作他插不上手,他純粹是來陪著曹卓和柳蓉蓉的。

也許別人會以為這種工作太枯燥,過來小瓶瓶,過去小管子,無數次地重複著幾個機械的動作。不然,假如你加入進來,肯定也會像實驗室的全體兩個半工作人員一樣,始終保持著濃厚的興趣,始終是那樣興緻勃勃的。曹卓和小柳一邊操作,並不耽誤她們間或談笑幾句,哼兩首歌兒。她們的笑語歌聲,和著一滴滴晶瑩透明的化學劑,注進了每一架試管。

夜深了,這樣寧靜,那燈光朦朧的小窗里又飄送出了柳蓉蓉輕柔的歌聲。這是採用施特勞斯樂曲填詞的美國電影《翠堤春曉》的插曲:

當我們正年輕,

在那美妙的五月的早晨,

你曾說你喜歡我,

對我如何鍾情……

曹卓先完了事,疲憊不堪地依在能譜儀旁邊休息。趙起悄悄近前去,撫弄著妻子經過冷燙的髮捲兒,開始認真地拔除那些早生的白髮。柳蓉蓉扭頭看見這對夫婦親熱的樣子,啞默默地笑了,裝作沒看見,繼續哼著歌兒。她終於忍俊不禁,故意咳嗽一聲說:

「趙醫生!拔不得喲!人家說白頭髮拔一根兒要長十根兒。」

趙起嘿嘿嘿地笑著說:「沒辦法,這幾根兒實在太顯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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