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翅膀的天使 四

每過半小時喂一點牛奶麥乳精,幾隻豚鼠的情況越來越好,眼珠也發出了光亮,久久凝望愛撫著它們的人,表示了無言的感激。

胸科主任歐陽力君住在四樓,大概是聽到了三樓的響動,老太太下來了。

趙起夫婦和小柳一同站起來,忙表示歉意:「啊喲!歐陽老!我們把你吵醒了吧?」

「不!我還沒睡,在聽零點新聞。」

因為住樓上樓下,歐陽常聽趙起和曹卓講到實驗室的進展情況。她覺得,這對青年醫生和一名護士敢於拿起一個重要研究項目,是很值得欽佩的。照說和她無關,可是好多事情,老太太都出面替他們說過話,從旁邊幫了不小的忙。實驗室原來只有一間屋子,東西都擺不開,打過幾次報告,解決不了。歐陽老去找了院長,找了四位副院長,又和院務處交涉,終於撥給了一間小房。雖說是到處通了水管子的洗漱間,光線很暗,總可以用。離心機原先是和別人合用的,很不方便,歐陽為他們爭了一部來。連要安裝一個日光燈的事,也是歐陽老去找院務處講了好話的。實驗室幾個人出操不多,早上的大掃除常常不到,引起很多意見,說他們太特殊,自以為高人一等。歐陽有機會就向別人說明,他們經常打夜班,早上爬不起來,不妨通融一下的。她並且建議,搞統計的人不要只是統計缺勤,最好把那些自行加班的也統計清楚,公布出來。

為柳蓉蓉評級的事,歐陽也去找過評審小組,差不多逐條替小柳作了辯解。老太太說:「別人提意見,當然都不是出於壞心,作為小柳這樣一個年輕同志,她是應當經常想想紅軍長征吃草根吃皮帶的事,她應當懂得,社會主義還只是一個過渡時期,不能指望如同到了共產主義天堂那樣。不過要曉得,她現世的是活潑辣辣的一個人,是二十幾歲的一個大姑娘。喇叭褲讓我穿,我是穿不出去。哪個小護士做一條穿穿,我看倒也算不上犯了多大的禁忌。也就是褲腳寬一點罷了,七寸八寸,由人家高興,麻袋那麼寬又當如何?只要不站在街心,礙不著交通,何消去管得。過去有些人常年預備著一身舊布褲褂,打了補巴的。運動一來趕忙穿起來,叫做『運動服』,這才顯得思想革命化跟上了趟。照這麼說,我寧可看人們都穿喇叭褲,也不想再看人們預備著『運動服』了。……」

歐陽力君相當年輕的時候,就擔任了醫學院講師,並且已經在胸科手術方面建立了相當的權威。那個年代,可以完成胸廓成形術的大夫,在國內醫學界就會受到特別的尊敬。對歐陽力君來說,這是很平常的。人們預言,二○七三醫院不可能把歐陽這樣未可等而同之的「一把刀」留下來太久的,上邊幾次要調,院里就是抗住不放。所以多少年來,這個地處山區的野戰醫院,一直享有胸科方面遠近知名的聲譽。歐陽入黨也早,當時黨組織還就如何培養她這樣一種類型的發展對象,總結過專題經驗。儘管有了二十多年的黨齡,但是歐陽力君時時頗有興味地意識到,她在某種程度上始終還兼有著李鼎銘的身份。正由於這樣,歐陽講了什麼意見和建議,領導同志總是客客氣氣地認真聽取。屬於合理可行的,如她幾次出面為實驗室提出的要求,當然可予採納。即或不能接受的,也可以原則上接受下來,回答她「研究研究」,決不會當面駁回,讓老太太不痛快。

實驗室幾個同志在和歐陽老接觸中,更加親近起來。讓他們深為感動的是,雖然老太太總替別人去爭這爭那,工作上的意見總是有得提,卻從不見她利用自己的某種地位和影響,提出過任何個人的要求,不知這是不是屬於「黑修養」。就講住房子的事情吧。歐陽從「五七」幹校回來,發現別人替她搬了家,原來的平房小院做了資料室,而資料室的房子經過修繕擴建,「落實」給了一位恢複工作的副院長。只好在宿舍樓四層撥給兩間背陰的小屋,讓她暫時住著。一大家人擠到現在,也不見有誰來交代一句,說她還必須「暫時」到哪一年。醫院裡一般是不分配醫生住高層的,儘可能分在樓底或是二層,有便於出急診。二○七三醫院不講究這個,倒是當醫生搞業務的,差不多全分配在三層以上。歐陽力君即是暫時住一住的,更不在考慮範圍之內。老太太兩條腿顫顫忽忽,上到四層夠她上的。依照做大夫的習慣,幾十年來她登樓從不伸手去扶樓梯的把桿。現在不行了,她要堅持這個條款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扶著把桿上去,中間還得站下來歇歇氣。這件事情,群眾是有議論的,如果歐陽本人要求給予解決,會得到輿論的一致支持,可是她一句話也不講……

歐陽也搭上手,幫助護理著豚鼠。黎明時分,幾隻豚鼠完全恢複正常,滿屋裡亂跑。曹醫生的兩個小女兒從夢中醒來,意外地看見幾隻雪白雪白的大豚鼠,恍惚覺得是睡著之後被帶進了一個童話世界。這對小姐妹跳起來,去抱豚鼠,刺溜溜全都鑽到床底下去了,姐妹倆喊呀叫的,爬到床下去逮,總也逮不著。

這下糟了,不想吵醒了二樓的人,人家抗議了。大概是使用墩布的木把,連連搗著水泥板頂棚。聽腳下嘭嘭嘭那響聲,就知道是帶了多大的忍無可忍的怒氣。倒也是的,如果三層總這樣,鬧得人整夜不得安生,豈不等於把住二樓的一切優越性全都給抵消去了嗎?實在對不起,明天下去道歉好了。曹卓忙喝令兩個孩子躺下去,以免再弄出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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