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花泛 四

夏國佑回到夏家大屋,灣子里的人很納悶,他娘老子在九江,怎麼不照直往九江去呢。夏國佑說明了緣由,人們這才明白。母親不在,家裡起不了火,左鄰右舍這個拉那個拽,叫夏國佑到自己家裡吃飯去。

晚上,生產隊的幹部,和一灣子老幼男女,都聚在夏國佑家,直坐到小半夜,一陣子正話,一陣子笑話。

一個翹嘴巴老頭說:「國佑還是鄉土的語言,好!有那些人,出去不兩日,回來拿腔作調的,一張口就叫你耳根子發麻。」

老人們這種觀念,對推廣普通話很不利。可也真有這樣的人,他們和說普通話的人在一起,並不敢說普通話。回到家鄉,盡揀人家聽不懂的話撇。

天亮,社員們出工,夏國佑也起來上路,到戰友們家裡走訪去了。

夏國佑每天早出晚歸,趕緊些,一天走幾家,慢些走一兩家。

灣子里的人說:「你哪是回家,你是在家裡住店。」晚上回來,人們問他:「明天預備走哪一方去?」

「我看看該走哪幾家了。」夏國佑翻著小本子。

小本子上開列著日程和線路,先走哪裡,後走哪裡,都有規定。這是夏國佑表弟幫他定的,表弟在區郵電所跑信。線路定得很有學問,照這個線路走,順順溜溜,不會冤枉跑重路。

今天該到楊繼五家去,到楊繼五家裡五十多里路,翻過兩架大山,又趕上個雨天,夏國佑跑得夠嗆。他的雨衣打了個兩面透濕,外面是雨,裡面是汗。

楊繼五母親和媳婦兩個不對勁。老人信上向兒子告狀,說了媳婦一大籮的不是,說她不挑水,不做飯,不動針線,不拿掃把。做婆婆的說她一句,她回十句。只曉得扯好布穿,草帽也買白篾子的,不嫌貴,只嫌不冠冕。和那些後生們,總是臉沖臉齜著牙笑,沒里沒外的。媳婦寫信給楊繼五,卻什麼也不提,只說些沒邊沒沿的話。夏國佑一路走一路尋思,婆媳之間鬧起糾紛來,就是組成一個專門委員會,一時也調解不清。她們各說各的理,自己在當中一站,怎麼張口呢?他沒有直接往楊繼五家去,先拐到大隊去找婦女主任,想摸個底兒。

婦女主任問明來意,笑了說:「一個碗不響,兩個碗叮噹,她們這一老一少,有得叮噹就是。不過你回去說給繼五,不消擱在心上的,她們也就是嘴巴官司。

「繼五爹娘老子死得早,這婆婆是他二嬸母。雖是這麼,自小看大的,和親娘母子沒兩樣。繼五也從來沒喊過二娘,一直喊媽。老婆婆們,總愛自找著傷心,她疑心媳婦不拿她當著親婆母待承,說有這個媳婦在,日後繼五少不得也要變心。實情呢,這婆婆嘴碎些罷了。她也曉得,媳婦粗得細得,打著燈籠找不來的。她一壁嘮叨,一壁還是忙得陀螺轉,給媳婦做吃做喝,洗呀漿的。媳婦夜夕在隊里開會,開到多晚,婆婆留著門,溫著水,腳盆也擺著在。婆婆和街坊老姐妹們說:『我不是生就的賤性,硬要侍候她繼五娘子。她當著婦女隊長,大小是個幹部,我怕她分了心,工作上撒了把兒;我就是看在這一層上。』婆婆是個明理的婆婆哩!

「再說繼五的愛人。我們喊她大名兒喊不順口,還是叫她月兒。在全公社小隊婦女隊長里,月兒占第一許欠了點,占第二可又屈了點。潑得很,交代什麼任務給她,包是滿打滿地完成,旁的不說,只講種棉花這一條。這兩年水利上佔了人,副業上也抽走些,隊里種棉花沒得男勞力,全指著月兒組織輔助勞力頂上去。去年子,月兒她們小隊的棉花,比別的隊多收兩三成。今年她們越發攢勁了,她們剛剛做齊了六萬八千個棉花營養缽,不防一陣暴雨,全給打噥了。有些婦女,急得跺腳哭。月兒說:『放眼水是白的,抵得個屁事。』她蓑衣一披,斗笠一戴,挑起糞箕就往外走。婦女們一看,也都攆得去了。她們挑起糞土,風是風火是火地跑,挑到大草棚底下去做,不過三五日,又是六萬八。

「婆婆說月兒講穿,這倒不假。現在一些年輕婦女,不說是開會看電影去,下田也穿得鮮,人們遠遠望見就問:『那是幾隊的女伢兒?』月兒見人家扯了一件褂子,布料花色中了意,總生著法子也扯一件去。今年春節,都上區里看鬧採蓮船,月兒最愛趕紅火的,她不去,說沒穿的。還算沒穿的?只講燈芯絨的罩衫就架著兩三件,又是紫紅的,青的,又是翠綠的。

「說到作風上,沒得事,我想他繼五心裡也是有數的。月兒就是那樣,興許上一輩子太文靜了,這一世找補她,雙份兒的會鬧瘋。不看是男是女,也不管認得的不認得的,就說,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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