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線軼事 九

女電話兵端著自動步槍緊逼上去,向對方現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班通林場青年衝鋒隊的任務,是襲擾中國邊防部隊指揮機關和後勤,包括竊聽電話、破壞電話線等等。這給九四一部隊有線通信造成了很大麻煩。

總機上又傳來了一號首長焦急的聲音:「喂!總機班嗎?要你們這些電話兵幹什麼吃的,不是這裡不通就是那裡斷線。命令你們連長、指導員,親自給我查線去。」

不用首長講,連長、指導員已經帶著查線組出去了。總機站也派出了三名女電話兵,和男兵打亂編組,去協同維護哨巡查線路,儘快恢複暢通。

陶坷和架設排的兩個新戰士編成了一組。她是老兵,技術又強,自然擔任了組長。為了不讓人看出三個查線兵當中有一個是女的,小陶特意要了一個鋼盔戴著。他們手捋著電話線往前跑,手心摩擦得火辣辣的,出了血泡,生疼生疼。跑出一段路,搭上單機一試,開端終端都不通。有鬼了,這一段線路是剛剛手捋過來的,明明是好的,怎麼開端也不通呢?

陶坷想了想,她把通過水田裡的一截線提起來,離開了水面,一試,通了;放下去,又不通了。這截線有好幾處絕緣皮裂開,和大地接觸,短路了。這是暗斷,不容易察覺。小陶仔細查看,脫皮是新近才割開的。破壞電線的人巧妙地使用了自己的知識。

把水裡的一截線換過了,又往前去,發現明斷,線剪得一截一截的。他們一面罵著越南人,一面迅速接線。小陶十個手指那樣靈活,像在水裡翻騰的小魚兒,看不清是怎麼兩繞三繞,一個蛇口結打好了。她顧不得用鉗子剝掉線頭的絕緣皮,就用牙咬。總機班的姑娘們一向是極力避免這樣做的,牙用多了,會向外突出,難看死了。小陶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嘴被電話線鋼絲扎爛了,牙根在出血,時不時地要吐一口。

陶坷忽然發現,旁邊有敵人的一條電話線,和我們線路平行拉過去,看來是撤退得慌張,沒有來得及收。這是一條中型線,三鋼四銅,通話質量很好,肯定是過去中國支援他們的。她不再費力去接碎線,把敵人的電話線用上了兩公里。

再往前去,接上了其他小組負責的地段。開端終端都搖出來了,任務完成得還算順利。誰知正試著線,開端又不通了。返回覆查,剛剛利用的敵人的中型線又被剪斷了。顯然是有人在和他們玩「躲貓貓」,見他們巡查過來,躲避一下,等他們過去又出來破壞。重新接好了線,陶坷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她悄悄對兩個同伴說:

「你們倆繼續往前去,裝著什麼也沒發現。我留在這兒,看看是怎麼回事。」

「分散行動怕不大好吧,我們每人只有兩顆手榴彈。」兩個新戰士有些擔心。

「沒關係,周圍都是我們大部隊,敵人是小偷小摸,他們才心虛哩。」

「要留,我們兩個也留下好了。」一個戰士提議說。

「你們只管走,不怕。如果他們人多,我先不動。如果是一兩個人,我一喊,你們馬上返回來,收拾了他。」這是組長的戰鬥部署,兩名新戰士只得執行命令。

兩個男兵腳步很重,故意弄出聲響,讓人知道查線兵已經繼續前進了,小陶隱蔽在一蓬竹子後面靜候著。忽然發現,旁邊灌木里有什麼東西微微在動,越來越近了。先是一隻手分撥開樹葉子,隨後一個人探出頭來,左右觀察。小陶把手榴彈弦在指頭上,隨時準備投出去。

那人已經從灌木叢里走出來,是一個身材小巧的越南姑娘。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腰際,在後脖頸用手絹束著。披了一塊美國軍隊的偽裝尼龍布,穿的是沒有領子的緊身月白色上衣,寬大的黑綢褲,光著腳丫子,自動步槍掛在左肩上。不用說,這是一個青年衝鋒隊員。陶坷注意看看後面,再沒有別的人跟上來。照說,她應當按事先約定的,喊叫幾聲,通知兩個戰士包抄敵人。小陶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戰鬥部署。既然對方也是一個女的,在身高上又占著絕對劣勢,為什麼我不能親手來捉一個活的?

越南女衝鋒隊員取出一把鉗子,動手去剪電話線,同時側目向竹叢里看去,忽然看見在綠色的鋼盔下面,一對明亮的眼睛正注視著她。想像得出,越南姑娘第一個閃念就是她走進了伏擊圈,周圍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注視著她。她轉身要逃,不想槍皮帶掛在樹上,樹枝彈性很大,自動步槍被彈出老遠。待她要去撿,發現槍已經端在竹叢里那個中國軍人手上。在她的眼中,這位中國軍人長得是那樣高大,加上一頂閃耀著紅五星軍徽的鋼盔,越發顯得威武雄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她木木地站在那裡,知道不能再動。看來她又轉念一想,開槍就開好了,我還等什麼,她突然撒丫子就跑。

小陶並沒有開槍,自顧緊追不捨。青年衝鋒隊員回頭看看,她十分驚異地發現,原來在她背後追趕的竟是一個女孩子。她即刻明白過來,剛才看見的那位威武的中國軍人,主要是威武在一頂鋼盔上。鋼盔跑掉了,露出女孩子短短的頭髮,真相大白,這當然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女衝鋒隊員機靈地閃在一棵樹後,閉住氣等候著。只待追趕人錯過身去,就可以突然從背後抱住她。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動靜,只覺得冰涼的槍管已經觸到脊背上來了。她一回手抓住槍,拚命搶奪。越南姑娘雙臂向上,高聳的胸脯完全暴露給了對手。陶坷想到,可以騰出一隻拳頭,猛擊對方的胸部。她在什麼書上讀到過,說女人乳房是一個致命處,經不起打的。小陶沒有這樣做,她竭盡全力扭動幾下,拖帶著越南姑娘旋轉了幾圈。橫過槍,當胸一推,對方連連倒退十多步,仰面摔倒在地上。

女電話兵端著自動步槍緊逼上去,向對方現出了勝利者的微笑,她隨後從衣袋裡取出幾張代言片扔過去。上面用中越兩種文字印著:「告訴你的同伴,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趕快出來投降,保證你們生命安全。」女衝鋒隊員撿起一張,裝作在看,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她抓起一把土,冷不防向陶坷臉上撒過去。趁著陶坷抬起胳膊去遮擋,她轉身鑽進了叢林。

逃命的只想逃命,追趕的只想著捕獲自己的獵物。雙方都全然不曾顧及,自己衣服早已被樹棵藤刺掛得稀爛,幾乎是赤身裸體了。她們的頭髮同樣散亂不堪,沾滿了草葉,臉上和肩頭儘是一道道的血痕。兩個裸女一前一後,像兩隻蝴蝶兒在追逐著,一時在林中空地上出現,一時又飛進密林中。

眼前出現一條清澈的河水,河面不寬,夾在兩山之間,水相當深。上游一帶,正是九四一部隊穿插分割敵軍的戰場,不時有越軍的屍體漂流下來。女衝鋒隊員看見水流得那麼急,又看見一個個泡得發漲的屍體,本來不敢下水的。可是背後人追得緊,不容她猶豫,她擎著野藤從岩石上滑下去,橫了心撲通一聲跳下河去。她水性不強,一進入激流,幾個浪頭蓋下來,就有些發暈了。自己感覺還在奮臂游向對岸,其實只是隨著波浪一高一低漂流下去了。

陶坷把自動步槍背起來,緊跟著跳下了水。經過兩年泅渡訓練,她全副武裝,加上一拐子線,可以橫渡幾公里寬的江河。陶坷注意到,順著彎彎的河道,再往下游去,便是一道巨大的瀑布,河水陡然折斷,整個兒跌落下去,在深谷里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她很快游到前面去,攔截住女衝鋒隊員。對方還是極力掙扎,不讓陶坷靠近。陶坷猛撲過去,把她按在水裡,趁她被嗆得不由自主,扯住她的長髮,向岸邊划去。陶坷一隻胳膊攔腰抱住越南姑娘,一隻胳膊緊緊鉤住了從岸邊彎到水面上來的粗大的樹枝,總算上岸了。回頭一看,好險哪!她們已經接近了瀑布,再向前去便要順水跌落下去,不堪設想。

兩個姑娘都精疲力竭,剛爬上岸,渾身的水還在往下流,只聽有人用越南話喝令道:

「不許動!舉起手來。」

陶坷忙要取槍,一看,圍上來用槍逼住她們的,是連里派出來查線的幾個電話兵。

戰士們先都沒有認出小陶,只見兩個姑娘衣不遮體,不免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小陶氣憤地說:「你們這些死人!只管看著幹什麼,還不把你們的雨衣扔過來。」

大太陽當頂照著,陶坷和她的一名俘虜嚴嚴實實地穿著雨衣,回到了指揮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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