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斯科到彼得堡 「它們正在向托爾斯泰逼進!」

怎麼說呢,在心中,俄羅斯是文學的「搖籃」,是新鮮的,溫潤的,浪漫而高貴的。而一旦從飛機上落下來,踏上地面的時候,恍然間,就覺得有了一點點距離。在眼中,莫斯科機場舊了,候機大廳矮矮的,嘈雜,也有人的垃圾。

然而,眼中的就一定確切么?

當晚,住下後,我們一行四人在俄作協外事主席奧列格的陪同下,驅車到一家叫作「老敞篷馬車咖啡館」的餐館去吃飯。據他說,這個餐館原是屬於「蘇聯作協」的。當年,是要憑著蘇聯作家協會的會員證才能出入的,大約這裡曾經是一個吃雅意和品位的去處吧。蘇聯解體後,現在已歸了「獨聯體作協」了。他說,原蘇聯作協下屬的好多財產,一夜之間就被「瓜分」了!一個個都成了私人的了,還說,也打過官司,屢戰屢敗……

如今,餐館的生意更加紅火,生意已從屋裡做到了屋外。於是,我們跟著他來到了一個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散座,他大約是想請我們到散座上去,一邊賞涼一邊吃飯的。可他找來找去,卻找不到位置,院子里的散座上都坐滿了人!這個院子原來也是屬於蘇聯作協的,在這個院子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塑像,那就是著名的俄羅斯作家托爾斯泰的塑像!奧列格找來找去,沒有找到座位,於是,就用自嘲的口吻說:「看,它們正在向托爾斯泰逼進!」是的,那些散座漫散開來,已漸漸靠近了偉大的托爾斯泰……於是,在他的匆忙奔走中,在他的喃喃自語里,在他那略顯焦躁的眼神里,我們終於讀到了「托爾斯泰的尷尬」。

是呀,餐館的生意正在向托爾斯泰逼進,油膩的煙火氣已熏到了先生的臉上,可老托爾斯泰還在那兒坐著呢。托爾斯泰沉默不語。

尊敬的奧列格先生略顯窘迫地在這家餐館裡來來回回地穿行著,漸漸,他使我們意會了一個感覺,這個感覺里包含著一種看不見的壓迫,那壓迫幾乎是從毛孔里滲出來的。那大約是「經濟」上的原因吧?讓我們大膽地猜測一下,所謂的「賞涼」,也純粹是從「經濟」的角度考慮的。這裡的散座包含著一種高雅意義上的「便宜」,而熱情的奧列格也幾乎是在兩手空空的情況下接待我們的(後來,他曾多次告訴我們說,一切都是他一個人在支撐,俄作協沒有錢!)。在遍尋散座而不得的情況下,為了一個國家的體面,他只好把我們領進了真正意義上的「老敞篷馬車咖啡館」(餐館內)。這當然是一個充滿了藝術情調的餐館!餐館裡有很多漂亮的壁飾,到處都是美麗的俄羅斯小姐,她們溫情脈脈地向我們點頭致意……到此,還未張口,這頓飯我們已吃出點味道了。我們吃的第一個詞是「新貴」。

後來,在點菜以至於吃飯期間,我看到,餐館裡進進出出的幾乎全是一些有「派」有「款」的鮮亮人士。奧列格先生也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告訴我們說:「這裡是莫斯科的大款們吃飯的地方,來的全是『新貴』!」他指著那些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這才是星期二,生意就這麼好!若是星期六、星期天,就可想而知了!看看那些車吧……」在我們品嘗俄羅斯紅菜湯的時候,他話里的醋意漫延開去,久久不散。

是呀,據奧列格說,「革命」前(他們把蘇聯的解體前後分別稱為「革命」前和「革命」後),這裡曾是作家、藝術家們經常聚會的地方。他說,這裡過去是憑作協會員證出入的,作家在這裡的待遇是很優惠的。那時候,寫一部長篇,就可以領眾多的朋友來吃一個月的飯!如今,在獲得了寶貴的自由之後,那些靈魂的工程師,卻一個個喪失了來「老敞篷馬車咖啡館」吃飯的體面。當然,還有「中央文學俱樂部」(現在的「獵人筆記餐館」)、高雅的「橡木廳」等等。他說,一夜之間,幾乎是一夜之間,這些地方就成了「新貴」出沒的地方了。孰對孰錯呢?

他說:它們正在向托爾斯泰逼進!它們?還是他們?那麼,它(他)們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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