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魂女 二

別看二嫂平日寡言少語不苟言笑,卻是那種拿了主意就要按主意辦的女人。她當初所以能辦成油坊,且引得日本的新洋貞子自願投資,也得益於這一點。她早上動了娶兒媳的念頭,午後取水時,便向媒公五叔做了囑咐。

每天的午後,是油坊去塘中取水的時候。這時,炒熟的芝麻已經石磨磨成了芝麻糊糊,接下來的工序就是去塘里取水,然後把水用鍋爐煮開,往芝麻糊糊里兌。按比例兌好之後,一沉澱,油便出了。因為是做油的水,來不得半點馬虎,混不得一點髒東西,所以每天午後油坊的小型抽水機開始去塘中抽水時,二嫂總要拿一根細長竹竿,在竿頭上綁一塊白凈紗布,站在塘岸上讓紗布在取水處的塘水水面上輕拂,仔細拂走水面上漂著的浮萍、荷葉碎片、草屑和灰塵。郜二嫂這日就是正干這事時瞥見五叔拎一隻水桶向塘邊走來,便立時停了手中竹竿,急急喊住五叔,跑過去把要給墩子娶媳婦的事說了一遍。

一輩子在媒場上混的五叔,看到這個富得流油的油坊主人來求自己,自然高興,就眯了眼,拈著下巴上的短須說道:「放心,她二嫂,你交代的事兒我還能不辦?你只管在屋裡等,不出三天,我就領上姑娘到屋裡讓你相看!」

「五叔,事成之後,我不會虧著你!」二嫂知道對五叔該有個許諾。

「瞧你說到哪裡去了?」五叔抑住歡喜急忙擺手,「墩子好歹是管我叫爺的,替他操心還不應該?」

五叔倒是說到做到,第三天接近晌午時,便領了一個長得標緻漂亮的姑娘來到油坊門前。二嫂被從油坊里喊出,看見那姑娘,覺著貌相與村中的環環不相上下,十分入眼,就急忙把兩人往自家的院子里讓,進屋又忙不迭地倒茶讓糖。姑娘的高挑身個和銀盤圓臉讓二嫂很是滿意:能娶上這樣的兒媳婦,也是郜家的幸運。但二嫂是那種辦事三思而行很有心計的女人,並不立刻在臉上露出什麼,只淡淡地問些女方本人和家庭的情況。在得知姑娘高中畢業,父親是柳鎮上開茶館的傅一延之後,二嫂心中生起一絲不安:姑娘這麼好的條件,能會看上我的墩墩?是不是五叔向她隱了墩兒的情況?得弄清她圖的究竟是什麼?於是便說:「閨女,你既是來到我家,我就想把實話給你說了。俺墩兒其他方面都好,就是因為得過癲癇病,智力上略略低些——」「這個我知道,」那姑娘立時把二嫂的話攔住,「五爺爺已經都給我說了,我不在乎這個,智力上弱一點我可以照顧他!」二嫂聽了這話,心中便已明白,這姑娘圖的是錢,這倒使二嫂心安了不少。二嫂知道,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成家,無非是四種情況:一個是圖人,二個是圖錢,三個是良心上舒展,再一個是圖自己事業上有個靠頭。這姑娘既是知道了墩兒的真實情況還願意,顯然是圖錢。圖錢二嫂不怕,一樣東西不圖來當你兒媳婦的姑娘沒有,只要她不是那種大手大腳能喝能賭能揮霍的人就行。接下來二嫂就又不動聲色地開口:「我這墩兒平日好玩,我也並不指望他幹活,你將來到家,怕要常陪他玩樂。不知你平日會哪些玩法,打牌?玩麻將?」「要說玩,不瞞你說,哪種玩法我都會!」姑娘聽到二嫂這話,竟有些眉飛色舞起來,「光麻將,我就會五種打法!而且連打一天都行!」「輸贏呢?一天能贏個多少?」二嫂臉上現出極感興趣的笑容。「說不準,」姑娘身上原有的那點不多的拘束徹底消失,「有時一夜能贏個幾十塊錢。」語氣中充滿了自豪。

一絲冰冷的東西極快地在二嫂眼中一閃,但她臉上仍有笑容,她又同那姑娘說了一陣,便裝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笑對五叔說:「五叔,油坊那邊有樁急事,我先去辦辦,你陪傅姑娘在這裡坐,晌午在這兒吃飯。」長期做媒的五叔,自然聽得出這是逐客令,他其實早聽出傅姑娘語失何處,只是因為這是給精明的油坊老闆說兒媳,他不敢巧語代姑娘掩飾,於是就也站起來含了笑說:「她二嫂你快去忙吧,我領傅姑娘去我家坐坐,我們改日再來。」可憐傅姑娘臨出門還沒看出二嫂的真實態度,還在嬌聲說:「我也能陪墩子下跳棋、象棋、軍棋!而且我也愛學日語!」

二嫂努力讓浮上眼中的鄙夷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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