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明朝不明白 登黃鶴樓

歷史播遷,春秋數易。武昌蛇山上的黃鶴樓幾次焚毀,又幾次重建。耗資之巨,氣勢恢宏而趨鼎盛的,則是今天的這一座了。

古時的黃鶴樓是文人騷客聚首之地。五月登樓,望短笛之梅,落瓣於芙蓉雪浪;九月憑欄,看長亭之柳,系舟在米市漁街。弄筆者對此,各有各的感悟:托興寄情,寫憂患文章者有之;嘆鄉關無覓者,更是不少。

今天登樓的人,旺季時如蟻聚。然而在這裡發思古幽情的,卻沒有幾個人了。人們當然不必追尋漢朝的黃鶴翩然何處,唐代的白雲又飄向哪裡。雞犬桑麻的往事,早已失落在滿樓喧響的迪斯科舞曲中。夾在旅遊的人群中,我也曾好幾次置身這高拔的仿古建築,臨觀蒼茫河漢,回之望之,歌之嘯之。

人的視覺世界建立在兩種經驗之上:重力線是垂直的,水平線與它直角相交,成十字架結構。九省通衢的武漢,正在這十字架結構的交叉點上。萬里長江自西而東,京廣鐵路自北向南,兩條大動脈在黃鶴樓前的長江大橋交匯,車騎舟航,達至東西南北。而漫步黃鶴樓的高層迴廊,亦能任亂髮飄然,把四面江山,看個痛快。

倚樓西望,蒼茫一片,乃是鶯飛草長的江漢平原。這雲夢大澤的遺址,尚有碧水千湖。牧歌與漁歌揉成的水彩平疇上,更有一水橫來。湧入楚地的長江,開始有了大氣魄。溯江而上,在進入南津關,探奇二百里三峽,繼而去巴蜀買醉,天府搜神之前,不妨先來欣賞葛洲壩的水利樞紐工程。鬼斧神工,聳大江鐵門;經天緯地,鎖高峽洪波,好一幅精美絕倫的智能風景畫!更有旋轉於江心的巨型水輪發電機,讓你體會到現代化建設進程的宏偉。憑欄東眺,拍天而去的長江早已掙斷了西塞山前的千尋鐵鎖。輪船穿梭在吳頭楚尾,往返穿過迷濛煙雨,當然也有二十四番花訊。如果在黃花初吐、紫蟹才肥的季節,長江三角洲的沖積平原上,大小遊船就多於過江之鯽了。十年改革中的經濟建設,正在改變金粉故都、煙雨六朝的江南情狀。金山寺沒有了法海,寒山寺遠度的鐘聲,已濾凈曠古的憂愁。買棹而去的遊人,可在江浙的鶯花月露中,樂成一尾春江上的活潑潑的游魚。

在黃鶴樓上引頸面北,胸中頓生俠氣。在古典的中原大地,是誰在黃河的左岸磨劍?又是誰在蕭蕭的易水上放歌?古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他們的憂患意識凝為中華民族代代相傳的情結。中原逐鹿,多少人逐老了青春,多少代又逐瘦了國脈。這一頭政權之鹿,吸納數千年的中原精氣,躍過一個又一個漫漶著霧障的歷史陷阱,最後終於縱身一躍而上天安門城樓,化為五顆金星,在人類文明的燦爛星系中閃射異彩。現在,一場新的中原逐鹿戰又開始了。不過,人們逐的不再是政權之鹿,而是經濟之鹿。這一隻鹿,再一次凝聚全民族的信心和力量,跳躍在中原大地嶄新的地平線上。

當我站在黃鶴樓上遙望南方,俄頃中,一顆心已隨著呼嘯而去的火車,越洞庭煙波,過瀟湘峻岭,載欣載奔,去到南粵的椰林蕉雨中,體會新世紀的大氛圍。南國多山,山生霧,霧生神秘,神秘而生智慧。智慧則如南國山外的海。在這片海中,中原之鹿更化為撥浪長鯨。在世界經濟的大潮中,它儀態萬方,錦鱗游泳。飆風回溜,概莫能阻。在一個春天,它忽然一口氣吐出十四顆明珠,在古老的東方海岸,串成了一條光芒四射的黃金項鏈——這是我們民族新的自豪。

置身黃鶴樓頭,眼界寬,心界更寬。與樓相對,漢陽的龜山之側,是俞伯牙碎琴謝知音的古琴台遺址。龜蛇對峙,控扼大江;一琴一鶴,隔江呼應。然而我眼前翩躚的,不再是那一隻漢朝的黃鶴。我心中彈奏的,也絕非春秋時代的那一張古琴。在今天,恐怕沒有人願意當跨鶴巡天的仙人了。要麼做中原大地的逐鹿英雄,要麼當大海上的騎鯨勇士。當然還有一種人生態度,那就是在這黃鶴樓上看翻船。但這種人畢竟很少很少。至於我,雖不能逐鹿騎鯨,卻甘當勇士們的知音,自覺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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