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嶺街趣事 一

說是一條街,實際上是兩縣交界處的幾家小鋪子,五十年代末期,這裡還算是一條連接兩縣的官道。雖比不得山外的通衢河埠,這裡卻也自有山裡小街的那種繁榮景象。到了六十年代,連接兩縣的公路修到了別處,把這塊地方給閃下了。當今時代,不通公路無疑就是偏僻之地。地一偏僻,走動人就少,他們都已經過慣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生活,如今只能聽到牛哞羊咩、雞鳴狗吠之聲,這叫人如何消受!但大凡天下之事,到極卻自有補救之處。今年,官嶺街上呼啦啦蹦出一個人物,驚得滿山的喜鵲奓翅兒。全縣農民的風光被他一人佔盡了,前來採訪和看望他的人,都快把這一條荒廢了二十多年的官道踩癟了。

你知道這人是誰!他姓柳,叫悶子。

柳悶子何許人也?退回去兩年,他只能算是官嶺街的一隻麻雀兒,落到誰家簸箕上,誰家都得拿起棍子來趕它。最瞧柳悶子不起的,是剃頭佬張大嘴。張大嘴本叫張德義,因他嘴巴生得大,又好和人鬥嘴巴,因此人們就叫他張大嘴,久而久之,他也聽順了耳。

這一日,秋高氣爽,滿山紅葉逼人。張大嘴的剃頭鋪里,照例坐滿了抽煙搭嘴的閑人。張大嘴生意清淡,但他手空嘴不空,趿著一雙踩爛了鞋幫的破布鞋,坐在一把竹椅上,談話正有興頭。

「大嘴,現在城裡時興么事冷燙,你這剃頭鋪里,么不搞點新花樣?」一個人問他。

張大嘴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大咧咧地說:「哼,冷燙,這是城裡人哄人的。既然是燙,當然得滾熱的水,冷水怎麼叫燙?叫我搞冷燙還不容易,河溝里打一盆涼水來,浸得你的毛葫蘆打戰,你肯不肯?」

眾人自然不肯,也有人提出異議:

「我聽說冷燙不是用水,是用電,把人的頭毛搞得鬈起來。」

張大嘴更不以為然了:「他娘的,好端端的頭毛,順溜溜的,硬被他們弄成鬈毛雞,這才真是敗了我們剃頭佬的名譽。」

「人家那是好手藝。」有人故意這樣逗他。

「屁!」張大嘴上火了,「那也叫手藝?你們翻開我們張氏家譜看看,我張大嘴的五百年前祖宗,是給皇帝剃頭的。什麼樣的頭,到了我的祖宗的手中,莫不都剃出個子午卯酉來。如今,這手藝歷代相傳,到了我的手中。」

「什麼樣的頭你都會剃嗎?」又有人問。

「當然,我張大嘴開的剃頭鋪,見頭就剃。」

「好,就要你這句話。」

人群中站起一個人來。張大嘴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冤家對頭柳悶子,不知他何時鑽進來的。

「大嘴叔,我老早就想找你剃個頭。」

「你剃頭?」

「對,我剃頭!」

柳悶子取下頭上戴著的鴨舌帽,大家如同見到了一個和尚,腦袋光溜溜的,虱子都爬不上去。張大嘴不由得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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