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四

五天後,汪跛子搬進了老屋。兩個兒子想往灰暗的牆上抹點石灰,被他阻止了。他讓他們把家什堆到東頭兩間房裡,西頭的四間立馬拆下。

四嬸勸他:「你莫這樣急,這兩天跑得像走馬燈樣,總得讓人喘口氣。」

汪跛子一心想在牆縫裡摳出金元寶來,哪裡聽得進堂客的話,他一個勁兒地催兒子動手。兒子們的發財心也早被他鼓動起來了,一呼就應,爺兒三個搬梯上屋,下瓦拆梁。開始拆牆了,望著在太陽底下閃著幽幽青光的老磚牆,汪跛子特別激動。他覺得那個神聖的時刻就要到來,只要硬貨到手,他一夜間就可變成萬元戶。騎在牆頭上,他神秘地招呼兒子:「合林、元林,你們兄弟兩個記住,磚要一塊一塊地拆,縫要一個一個地看。若是碰到了小包袱、小罐子什麼的,你們千萬不要搶,我們是一家人,別人拿不走的。」

兄弟二人覺得父親過於認真,甚至取笑父親那滑稽神秘的樣子。但他們在拆牆時,卻還是按父親說的辦,不敢馬虎。一連拆了兩天,牆拆得只有人把高了,卻還什麼都沒發現,汪跛子心中有些發慌。突然,正在拆牆腳的二兒子元林喊起來:「包袱!」

「快抓住!」

汪跛子條件反射地喊出三個字,像個身輕如燕的俠客,從牆上跳下來,一個箭步到了牆腳。他搶過元林手中的小包袱,抖開來一看,那包袱里什麼也沒有,而那包袱皮本身是一面錦旗,上面寫有「獎給農業學大寨先進單位邊街大隊」等字樣。這面旗原先掛在大隊部,責任制後,大隊部門口結了蜘蛛網,周細佬把這面錦旗拿到家裡來掛上。這次搬家,不知為什麼,他也不要這面錦旗了。看到元林站在一旁竊竊地笑,汪跛子明白受了兒子的耍弄,他撲上去扇了元林一巴掌,惡狠狠地罵道:「小雜種,沒大沒小的東西,你還神到老子頭上來了!」罵還不解氣,他又把那面錦旗連撕帶扯,丟到糞凼里去了。

四間老屋拆下地,連根銀毛也沒看到。汪跛子仍不甘心,又思量著再把東頭兩間也拆掉。

四嬸阻止說:「罷罷,我不想抱個金伢兒,只想留這兩間破屋躲雨。」

汪跛子的心已橫了,吼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不會讓你困到大樟樹底下去。」

汪跛子又把拆下的青磚,碼起一座臨時居住的棚子。本來就已經陳舊得很的家什,這麼搬來搬去的折騰,不是少了腿就是斷了腳。汪跛子雖然心疼,但一想到挖到硬貨就可以買新的,心中又坦然了。

拆了兩天,東屋又全下了地,除了一堆斷磚碎瓦,依然什麼也沒找到。汪跛子傻頭傻腦坐在磚頭上,面如死灰。兩個兒子被他氣跑了。

四嬸瞄著像被炸藥炸過的老屋,對丈夫又哭又罵:「你個老不死的,屁股不痛摳著痛,好端端的一個家,被你狼敗成個么樣喲!」

汪跛子再不敢犟嘴了,自己這麼一折騰,白白賠進了堂客千辛萬苦養出的三頭肥豬。這還不說,若把拆掉的老屋再重新立起來,這又要多大一筆開銷,他上哪去找這筆開銷呢。

天已黃昏,汪跛子坐在老樟樹下,望著悠悠流去的河水,只覺得腦殼子昏沉沉的。

「四跛子。」有人喊,李二娘的聲音。

「你有事?」汪跛子木訥地問。

「我家雜貨店今日開張了,生意還不錯,請你去喝杯喜酒。」

汪跛子雖然心情不好,酒卻還是喝得下的,他站起身來拍拍屁股,就跟李二娘走。老屋的廢墟上,傳來了四嬸的哭聲。

「四嬸為么事哭?」李二娘問。

汪跛子回答:「不為么事,她有個愛哭的病。」

「你莫瞞我,」李二娘輕蔑地一笑,「老屋拆下地,找到了金子還是找到了銀子?」

「么事也沒得。」汪跛子老老實實地回答。走到街頭,他忽然停下腳步,問李二娘,「聽說埋下的金銀自己會走,你曉得不?」

李二娘說:「聽說過,但沒親眼見過。」

「這次,你不是親眼見了一回嗎?」

「我?我見了誰的?」

「我的,」汪跛子沒精打采地說,「眼見到手的硬貨,就這麼飛了。」

李二娘驚詫地望著汪跛子,那神態,彷彿遇到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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