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向 三

死了豬,猶如身上掉了一塊肉。鄭山奎好幾天都是愁眉苦臉的。他不知又翻過了多少次萬年曆,終究也沒有找到答案。他的獃頭獃腦的樣子,惹他婆娘心疼。但婆娘疼人也是吼:

「死鬼,怎麼豬死了,你也像跟著死了樣的?真是晦氣,狗趕出了,屁還在屋裡頭。」

鄭山奎來個黃花菜的隔壁——木(沒)耳。婆娘的罵聲只當沒聽見。婆娘更是有氣:

「老古話就說,去年的皇曆今年不能用。你偏偏捧著那遭瘟的萬年曆,像捧著顆龍蛋,呸!」如此攻擊,是可忍孰不可忍。鄭山奎反擊道:「你女人頭髮長,見識短,曉得么事?我這是萬年曆,一本書管一萬年!」

「管一萬年,管一頭豬都管不了。」

被婆娘罵煩了,鄭山奎只好逃離家門。找人家串門子,散散心。也是鬼使神差,他信步走去,竟走進了王道士的家。解放後,沒少反過迷信。每次反迷信,王道士都要遭受一回鬥爭。斗急了,他就說:「不是我要搞迷信,是鄉親們要我搞。」這話不假。不管他么樣聲明洗手不幹了。半夜三更,總有人敲他的門。這幾年少了管束。幹部們都想著如何發財,沒工夫管這號事。王道士才重新由「地下」轉為地上。雖然沒領到工商所的執照,他照樣公開營業。

鄭山奎進了屋,剛一坐下,王道士就看出他臉上氣色不好。問:

「山奎,還氣那頭死豬?」

「唉!」鄭山奎嘆口氣,問,「王道士,萬年曆上明明寫著,牛日捉豬,長得牛大,怎麼能不靈驗?」

王道士對於萬年曆,從來是活學活用。他眼珠子一骨碌,答道:

「你這回跌財,倒與什麼牛日狗日無關。」

「哦?未必還有別的一講?」鄭山奎來了興趣,眼巴巴盯著王道士。

「你不來,我正說要去找你。」王道士臉色變得神秘,「你這回跌財,就跌在你家的門向上頭。」

鄭山奎大驚,滿腹狐疑地問:

「我的這個門向,不也是討了你的見識,才朝東開的么?怎麼又壞了?」

王道士胸有成竹,指點迷津:

「你說的一點不差,四年前你做新房子,這門向是我給你看的。你那個屋場,朝東開闊。一條溪溝自北向東,從你家屋場下流過。開門納水,不做無水之魚。屋也,魚也。魚得水,屋得勢,人既太平,才能消災免禍。」

鄭山奎甚覺有理,頻頻點頭,又問:

「既像你說的那麼好,么樣又壞了?」

王道士呷了一口神仙茶,繼續侃侃而談:

「大凡成勢之物,最怕破勢。你家的門向,現在被人破了。誰破的?段細怪是也。他去年采基做屋,偏偏選在你家前面,把那條河溝也踩了一半。臨水起屋,他得了勢,卻把你的屋勢破了。他的屋成了得水之魚,你的屋反倒成了岸上之魚。」

鄭山奎倒吸了一口冷氣,背心陣陣發涼,哭喪著臉問:

「王道士,那你說,現在我該怎麼辦?」

「改門向。」

「怎麼改?」

「昨日從你屋場過,我已看過一回,把門向改作朝南。」

「朝南,朝南能得什麼勢?」

「在你屋場對面的山坡上,是不是有一棵大樟樹?」

「有。那棵樟樹百多年了,老得很呢。你問這個搞么事!」

「樟樹上每天夜裡,不是要落下一片白鶴來嗎?」

「是的,我還是細伢的時候,那樟樹就成了白鶴窠,我們叫它白鶴樹。」

王道士以手擊桌,頗為興奮地說:

「山奎呀,這棵白鶴樹幫你的屋子起勢。」

「啊!」

「樟也,張也,俗話說,起屋如撐傘。樟樹枝葉茂密,像一把張開的大傘。一把大傘遮滿門,不愁風雨不愁陰。白鶴、白禍,禍一白,就不叫禍了,興許還會化禍為福,我保你把門向一改,就能消災免禍。」

「道士哥,你算是真正摸到了我家的病脈,我這就回去,改門向。」

「改門向也要看日子。」

「你放心,這個我會,我有萬年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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