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之灣 一次讓人後悔的「伏擊戰」

那個夏天某日,我們炮團九連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早操完畢,三班長照例要來到菜地忙活一陣。三班的菜地與眾不同,種的是黃瓜和西紅柿,這體現了三班長的風格。三班長是個文學愛好者,有點浪漫情懷,蹲在菜地邊上看著那些碧綠鮮艷的果實,他的心裡很愜意。在他的心目中,這些果實的審美意義遠比改善伙食重要,它們是一道風景,是一片盎然的春天。為了捍衛這片春天,他不僅嚴令本班戰士不得擅自享用,還同炊事班長數次進行艱苦卓絕的鬥爭,盡量減少掠奪。本連的同志都知道,三班種的菜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看的,所以很少有人敢於冒犯。

但這天早晨情況發生了變化。三班長蹲在菜地邊,一邊鬆土一邊欣賞自己的作品,看著看著臉色就變了,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娘的,少了六條黃瓜?還少了三個西紅柿。趕緊起身再數一遍,千真萬確,六條黃瓜和三個西紅柿去向不明。

這天的早飯,三班長只吃了半個饅頭。

情況很快就分析出了大概眉目。九連是炮團大營房的最後一個連隊,與衛生隊同住西北角。前幾天,師醫院衛訓隊結業,有七名女兵被分到炮團衛生隊實習,小偷八成就是這幾個饞嘴丫頭。

三班長化憤慨為力量,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晚上熄燈前,衛訓隊的女兵們當真出動了,這次來了三個,她們相伴到營房南邊後勤處洗澡,回來路過此處,既然有這麼水靈晶瑩的瓜果在路邊等待,不順手摘上幾個,那她們就不是女孩子了。她們可沒把問題想得那麼嚴重,走進菜地的時候,從容不迫,一點兒也不慌張,一邊選擇,還一邊嘰嘰喳喳地嬉笑。她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恐怖正在悄悄地向她們逼近——就在她們即將動手的時候,從菜地的某個角落裡傳出一個低沉兇狠的類似鬼叫的顫抖的聲音:繳槍不殺!

女兵們大驚。然而這只是個開始,就在她們拔腿要逃的時候,在朦朧的月光下,她們看見兩個豬臉怪物四肢著地,蹦蹦跳跳地向她們爬了過來。三個女兵頓時魂不附體,她們哪裡見過這種似鬼似妖的東西?於是乎慘叫著碰撞著,跌跌撞撞地逃出菜地。

不難猜想,這場驚險的鬧劇自然是九連三班長導演的,他和他的副班長備好了防毒面具,已經在菜地里等待一個多小時了。

該三班長就是鄙人。

這場富有創意的「伏擊戰」,曾經令我得意一時。以後我寫過一個中篇小說,叫《彈道無痕》,其中有這麼一段:老班長李四虎為了報復排長,利用熱戀中的排長辨別能力較差的弱點,引誘排長雨夜赴約,結果被一個戴著防毒面具的怪物嚇得屁滾尿流。這個情節就是從當年菜地嚇唬女兵派生出來的。

在現實中,這次行動並不光彩,事後不久,幾乎全師的女兵都知道炮團有個壞人叫徐貴祥,問題的嚴重性甚至危害到我提干後談戀愛。那時候我已經是本師著名的筆杆子了,在師政治部當幹事,本來找女朋友不應該困難的,但是師醫院的一名女醫生諄諄告誡我當時鎖定的目標,說千萬不要跟這種人交朋友,幾個小女兵吃了他幾條黃瓜,他就能使出那樣的壞,可見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胸懷,心狠手辣,這樣的人你別指望他疼你愛你——不知道這些話是不是起了作用,或者是部分地起了作用,反正我嚮往的那個漂亮的姑娘最終婉言謝絕了我的追求。

此事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那個夏天的夜晚仍然時時讓我汗顏,每當想起,我就內疚不已。我至今還記得那幾個差點被我嚇掉魂的女兵的名字:黃秋雲、秦曉玉、李甜。曾經聽說李甜患腎病很嚴重,我有時想,會不會與那場驚嚇有關呢?那時候真是太年輕了,年輕得不知輕重,為了保護我的那一小片春天,卻傷害了幾個豆蔻年華的女孩,鄙人的確是鄙人。不管她們現在生活得怎麼樣,但在她們的心裡,我的形象可能一直都是一個陰險的傢伙。我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夠重逢,我會真誠地向她們說,對不起朋友們,如果讓我們再回到二十年前,我願意正經地當一次護花使者,把我種的黃瓜和西紅柿統統送給你們,你們比那些黃瓜和西紅柿遠遠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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