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 十一

一支由百人組成的輕騎軍伍於夜幕中悄然離開中軍大帳,晝夜兼程,三天後趕到了飆荽碸下。

按照中帥的推斷,鞏雲飛讓軍卒們首先找到了一條河流,然後便順著河岸往東走。出發之前。中帥十分肯定地對鞏雲飛說,你將從河岸的某個地方發現攀登飆荽碸的捷徑,你的父親會為你引導路線的。

軍卒們在山下尋找了許久,也找了許多地方。這裡幾乎嗅不到人類的氣息。所有攀登的路都被密實的藤蔓封死了,所有空間幾乎都被濃烈的陳腐的氣息漲滿了。僅僅半天,就有兩個軍卒暈倒在尋找的途中。

事後鞏雲飛也覺得蹊蹺,已經走出很遠了,他竟然神使鬼差地又回過頭來,就這麼驀然回頭一望,那枚嬌艷欲滴的椹果便旗幟鮮明地出現在他的視野里。他的心臟立即就像被巨大的希望之手狠狠地揪了一下,膨脹出一陣幸福的眩暈。

那枚椹果不是長在枝頭上,也不是落在樹下,而是半隱半現地閃爍在山下的荊棘石坎上,像一滴凝固的血珠。

鞏雲飛沒有多想便帶領軍卒們返了回去。

只在瞬間,鞏雲飛便證實了,他的父親果然還活著。這枚紅色的椹果就是父親為他點燃的燭火,將照亮他的前行之路。他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撿起椹果,手心倏然一陣戰慄。哦,這顆晶瑩剔透的果子,多麼像一顆心臟在他的掌中悸動,向他訴說著這遠離人間的洪荒莽林里,那些頑強的生命們不屈不撓的光榮歷史和燦爛的夢想。

淚水迅速地溢滿了鞏雲飛的雙眼。他彷彿看見一片遼闊的疆域,金戈閃爍鐵馬奔突,天上雲捲雲舒,地下刀光劍影。一位鎧甲莊重的將軍手執丈二鋼槊,迎著呼嘯而來的風沙,縱橫馳騁於戰爭的河面上。他又似乎看見颶風起處,一匹剽悍的駿馬揚起四蹄騰空而起,悠然飛向綿厚的雲端。將落未落的夕陽在山脊上跳躍,玫瑰色的湖面波浪翻滾。將軍巍峨的身影被投放在潮水般的天幕上,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鞏雲飛揮手驅散了眼前的氤氳,轉身面向翠綠葳蕤的飆荽碸。

軍卒們很快又從前方找到一顆椹果。

再往前又有一顆。

於是,這支年輕的軍伍便沿著一條由紅色椹果串起來的山澗捷徑,彎彎曲曲地走進了陰森潮濕的山腹。

他們最初進入的是一個冬天,那裡冰雪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上,不斷出現的椹果仍然不避風寒地鮮艷著閃爍著。於是他們並沒有花費太大的力氣便超越了冬季,尺尺寸寸地走進了春天。

從高聳入雲的古木的葉梢上看出去,年輕的軍卒們被一個前所未見的景象震撼得目瞪口呆。在他們的經歷中,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純潔的天空,那片一塵不染的藍色像一葉柔軟的絲綢,輕輕地撫摸他們心中那塊正在開花的地方。於是,他們在一瞬間感到有些眼花繚亂,腳下的步伐又變得輕飄欲飛。他們是踩著盎然的春意走進一個嶄新境界的。

上了一段陡坡,再走一段平地,前方的景色又像湖水一樣將軍卒們的眼睛擦拭一新。那兒已經是更加純粹的春天了。山坡上的一塊平緩的壩地上,不見了參天的古樹,無垠的花海如同一片落在地面的天空,滿地都是跳躍的星星。蓬勃的芬芳匯成一條溫熱的河流,在山林之間和軍卒的身邊蕩漾瀰漫。

鞏雲飛倏然從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在這一刻惶惑了,他無法確定他到這裡來是為了尋找他的父親還是為了尋找一場戰爭。他現在已經被引導到一個遠離人間的高處,一個遠離了世俗紛爭清澈透明的境界了。

可是,父親他怎麼會居住在這裡呢?

在鞏雲飛的想像里,父親似乎應該生活在一個肅穆和艱苦的地方,或者應該在一個可以布勢運謀的地方……當然,那裡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他也很難說清楚,但是他卻無端地認為,不管怎樣講,一場生離死別的骨肉重逢在即,一場蓄謀十年的大戰即將拉開帷幕,父親出現的地方,至少應該能夠看見一件兵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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