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的感覺 九

表叔出院後的第二天,謝春生跟韓叔和舒姨說,又找到一份臨時工,可以半工半讀了,要搬出去住。韓子歆和舒曉雯見謝春生這兩天有點神情恍惚,臉色很不好看,估計是學習緊張、幹活太累的緣故,勸他不要再打工了。謝春生卻堅持說不要緊,他還年輕,老是給韓叔和舒姨添麻煩,心裡不安。再說,他打工掙點錢,多少也可以補貼家裡,他母親又住院了。

韓子歆和舒曉雯想了想,怕他有什麼隱情,先出去住幾天避避尷尬也好,就不再挽留了。

這天舒曉雯調休,在家裡照顧剛剛拆線的表叔,幫助表叔喝了自己煲的紅豆桂圓粥,便陪表叔聊天。表叔因為膽里的疙瘩消除了,心胸就開朗了許多,話也多了,說起住院的感受,嘮嘮叨叨地沒個完。

快到九點鐘了,舒曉雯對錶叔說,要去買菜,要給表叔買只烏雞補補元氣。表叔這些天也看見侄兒侄媳婦為他付出的操勞,心裡很有些過意不去,說:「閨女,你表叔身子骨本來就結實,喝稀飯都能補。這些天你們又送湯送肉,都是好東西,天天過年,一輩子的空缺都補回來了。別再去買貴東西回來,你們掙那倆錢也不容易。」

舒曉雯笑笑說:「表叔怎麼又見外了。聽子歆說,他小時候吃不飽飯,表叔捉魚摸蝦都給他留一口呢。平常人都知道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更何況您老是疼他愛他的表叔了。」

表叔靠在床上,欠欠身子說:「表叔這回住院開刀,跑前跑後受累不說,還全是你們花的錢。就是待親老子又怎麼樣?親老子有這樣的兒也是天高地厚了。表叔的四個兒才給老子湊了七百塊,四個親兒不如一個侄兒。閨女你過來,上回你們給我的五百塊,一個子也沒動,我帶來的也才動了幾十塊,我手裡還有一千多呢。這錢你拿著,臨走給我打張站票就中了,回家我還得找我的四個兒要養老金,不能便宜了他們。」

說著,就把貼身的小褂子捋出來,刺啦一聲將縫著的口袋撕開,掏出了一大把票子。

舒曉雯見狀,忙說:「表叔快別這樣,我們給您老的是孝『敬』錢,您那兩個錢都是血汗錢,您快收好,我若要了您老的錢,韓子歆會罵我的。」

表叔說:「他敢!這件事情我在醫院就尋思好了,這錢表叔不能帶走了。說是咱侄兒侄媳婦在京城做事,可表叔看出來了,你們的日子也難著呢,交往多,應酬多,家裡拖累大。你有個堂弟在縣城工作,我去過他家,那是什麼氣派啊?地下鋪的都是羊毛毯子,進門要脫鞋。幾間屋子裡都有電視機,還可以自己放電影唱歌。他比咱子歆官當得大?差遠了。表叔打聽過,他拿薪金才四百多塊錢,兩口子加起來沒有侄媳婦你一個人拿得多,可人家過的是啥日子,你們過的又是啥日子?我在醫院裡,病房的一個老工人眼氣我,說老哥你好福氣啊,有這麼掏心掏肺孝順的兒子兒媳。我沒跟他說你們是我的侄兒侄媳婦,我心裡滋潤啊,也難過。那老工人還是城裡人,兒子兒媳一大堆,都說下崗了,來看老子空著手,來一回哭一回窮。那老哥看我吃荔枝,問我是啥味道,我心裡也不是味道,給了他幾顆,高興得他眼淚都流出來了,說,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閨女,這錢你一定得收下,你不收,表叔就賭咒了。」

老頭子嘮嘮叨叨地說著,老眼上滾下一串淚花。舒曉雯見老人執著,不好再堅持,便說:「那好,我先收下,等子歆回來了,由他決定。」

老頭子說:「他也不敢胡亂決定,這個家表叔當了。」

舒曉雯買回烏雞,放到砂鍋里煨好,得了空閑,又到男生宿舍里陪表叔,表叔因為早晨說了不少話,有些累了,靠在枕頭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舒曉雯因為心裡還有一樁事情沒有了結,又想起那一千五百元的懸案,便輕手輕腳地在有關角落觸摸了一番。

奇蹟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在表叔睡覺的床邊,一張三屜辦公桌上堆著一摞幾十本書,舒曉雯只翻到第五本,一沓鈔票便赫然入目。舒曉雯怔了怔,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把書合攏,悄然離開。

晚上韓子歆回來,舒曉雯先跟他講了表叔白天講的那些話,韓子歆聽了,感慨不已,說:「做人還是要做好人,未必刻意圖個好報,圖的是個心安理得。人的一輩子還是應該心安理得地度過。送人鮮花之手,歷久猶香。有些人把錢看得過重,有錢不敢花,說到底其實還是個窮人。有人有點錢,樂意為別人分憂,沒錢也敢花,沒錢也是個有錢人。前幾天我看了一篇文章,季羨林老先生評說聖人之言,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要是人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共產主義恐怕早就實現了。這話說得精闢。我們當不了聖人,當個好人還是應該的。有錢人是一輩子,沒錢人也是一輩子,好人是一輩子,壞人也是一輩子,最後的結局其實都是一樣的,那為什麼不去當個好人呢?如果既能當一個好人,又是一個有錢人,那是再理想不過了。如果二者不能兼顧呢,我是寧肯當一個沒錢的好人,也不當一個有錢的壞人。」

舒曉雯把錢交給韓子歆,說:「你看著處理吧,老人家的態度很堅決呢。」

韓子歆說:「不要緊,咱們先替他拿著,等他上車的時候再塞給他,就由不得他了。」

舒曉雯說:「還有一件事。那錢找到了。」

韓子歆沒有反應過來,說:「什麼錢?」

舒曉雯說:「你可真是大尾巴狼,好像真當了大款似的。一千五百塊,才丟了幾天,轉眼之間就忘了。」

韓子歆驚問:「你是從哪裡找到的?」

舒曉雯說:「就在你那本《自然的吶喊》書里夾著的。」

韓子歆失聲叫道:「你好糊塗!那本書就在眼前擺著,我能讓它漏網嗎?我不知道翻過多少遍了,都沒有翻出來。難道它是成心耍我不成?」

舒曉雯也怔住了,說:「那就是說,是他乾的了?」

韓子歆愣了半晌,突然問道:「我上次換的西服你洗了沒有?」

舒曉雯說:「你就那一件上檔次的衣服,我哪敢隨便亂洗啊。那天請客,你只穿了三十分鐘就掛在椅背上了,我看不臟,回來後就又把它掛在衣櫃里了。」

韓子歆聞言,精神一振,二話不說,就到衣櫃里取西服,一取出來,就摸出了一把鈔票,夫妻二人頓時面面相覷。

韓子歆說:「我要趕快去找謝春生。我懷疑這孩子賣血了。」

舒曉雯一臉痛惜,訥訥地說:「你看這事鬧的……真不應該,他為啥這樣做啊!」

韓子歆說:「家裡就他一個外人,你就是跟他說死了不懷疑他,他也不會坦然,無法解釋嘛。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只能採取這個辦法了。可這是多麼愚蠢的辦法啊!我韓子歆也是混賬,讓老同學的窮孩子受委屈了,竟然說了個『七十二變』,竟然逼得他去賣血!」說著,眼圈就紅了。

舒曉雯說:「我們也沒有逼他啊,不要過於引咎自責了。再說,他也不一定就是賣血了。」

韓子歆的情緒前所未有地壞了起來,陰沉著臉對妻子生硬地說:「不賣血,他在一個星期內從哪裡能弄來一千五百元?難道是偷?那比賣血更糟。我看他臉色慘白,就是失血的癥狀,而且估計是賣得不少。」

後來的事實證明,韓子歆的推測果然是正確的。謝春生確實賣了血,小夥子倚仗年輕健康,找打工的小兄弟幫忙通融,連續賣了好幾次,不僅把韓子歆丟失的一千五百元「完璧歸趙」,還給老家寄了三百多元。韓子歆了解到真相之後,痛心疾首,把謝春生狠狠地罵了一頓,不由分說,接回家中,讓其跟表叔享受同等待遇,每天受用一隻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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