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如果這是我們要面對的災難,那我願意扛。

那天晚上,米楚跟她爸爸說,要去我家睡。

米楚爸沒有說什麼,先送了唐琳琳回去,然後又送我們到我家。

直到米楚爸走後,我和米楚一起上樓時,她都在唧唧喳喳地說著話,而我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米楚說,喂,傻×,你怎麼了?

我鼻子一酸,米楚,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能不能……讓我來扛?

米楚不在乎地拍了下我的肩膀,說,傻×,說什麼呢,我們兩個誰跟誰,讓你扛,我爹保你出去手續多複雜。你也知道……他那麼懶,又怕複雜……

我低下頭上樓,不再說話。

我想起很久之前米楚說過的一句話,她說,林洛施,自打你遇見陸齊銘。身上的那股烈性就沒了。

其實米楚不知道,並不單單是因為陸齊銘,還有她、葫蘆、蘇冽和千尋。

自打遇到他們,我身上的烈性就慢慢地被歲月磨平了。因為在遇到他們之前,我不曾領悟這個世界上的生死相交。

在遇到他們之後,我漸漸覺得,有這群朋友,已很知足。此後,只望歲月靜好。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不去惹是生非,因為我沒有一個後台,我怕出了事就會麻煩他們。那是埋藏在我心底深處的小小自卑,不,或許它不叫自卑,只是唯恐失去而已。

那天晚上,米楚跟我說了很多話,那是蘇冽走後,我們不曾有過的長談。

不像以前,我們每天晚上的生活就是出去聚會。最後,兩個人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夢半醒時,我的電話突然響起來。

我接起來,那邊焦急地問,洛施,你沒事吧?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陸齊銘打的電話。我說,沒事,你去看張娜拉吧,她還在醫院。

說我我便掛了電話,繼續蒙頭大睡。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想起昨晚的事,我覺得有點可悲,以前每次陸齊銘給我打電話,不管那時多晚,我多累,或多想睡,掛了電話後我都會翻來覆去地想,而昨天晚上,我掛了電話後竟然又沉沉地睡了。

原來,再美好,也經不住遺忘;再悲傷,也抵不過時間。

米楚還沒起床,我叫她時像小孩子一樣扯著我床上的一個熊仔,我笑著搖了搖頭,先去上班了。

那天不過是最為平常的一天,我以為,醒來後的米楚會來找我,給我打電話,或者中午時,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可是,十點時,我打電話給她,她的電話卻是關機。

我再打給米楚爸,我問,米楚呢?米楚爸說,她已經在這裡辦手續了。

辦什麼手續?

被打的那個女生醒了,神志不清……

我說叔叔,你能讓米楚接電話嗎?

當米楚笑嘻嘻的笑聲響在我耳邊時,我立刻就火了,我說你他媽在搞什麼?辦什麼手續?

米楚說,就是張娜拉那個傻×唄,她好像瘋了,我爸幫我搞不定這個事,所以我準備在這裡待個一兩年。

你說什麼?!我「噌」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米楚說,洛施,你別急,就一兩年而已,姐兩年之後出來還是一條好漢。

我說,操!你他媽現在別扯淡!我現在趕過去!你快跟民警說是我打的人!

洛施,你別跟我客氣,你有正經工作,我剛好要實習不想去,在這裡待個一兩年養養閒情逸緻。米楚不在乎地說道。

操!你住口吧!我現在就趕過去!

我掛了電話,就抓起唐琳琳馬不停蹄地朝派出所趕,路上我跟唐琳琳說,琳琳,待會兒你去了一定要翻供,你要實話實說,是我打的人知道嗎?

唐琳琳拉住我,洛施,你別去了,米楚已經這樣決定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唐琳琳,我怎麼能讓米楚去替我坐牢?

那是她情願的啊。唐琳琳無關輕重地答道。

我無語地看著她,最後轉過頭說,因為你沒有朋友,所以不懂我的感受。

唐琳琳沒有再接話,只是嗤笑了一聲,轉而平靜下來。

我沒空跟她計較這些,轉頭不再說話。

到派出所時米楚爸正在辦手續,我躑躅了一下,奔上前,說疏忽,你先別辦手續,打人的是我,不是米楚,你弄錯了。

米楚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不用替米楚說好話,她都跟我說了。

我說,不是,我不是替她說好話,打傷人的確實是我,那天圍觀的人都看到了。說完,我把唐琳琳推到身前,扯了她一下說,你跟叔叔說下啊!

唐琳琳卻只是站在我身旁,彷彿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緊閉著嘴不說話。

我焦急地說,琳琳,你快跟叔叔說米楚是清白的啊!

唐琳琳張了張嘴說,洛施,抱歉,我做不到。人確實是米楚傷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怎麼可以撒謊!

唐琳琳不再說話。

我轉身又求米楚爸,可是無論我怎麼哀求,米楚爸都彷彿米楚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表情鎮定冷淡。

最後他說,洛施,你回去吧,米楚是我的女兒,我清楚她的秉性。

我的心像掉進了無底洞,不停地下沉。我說,叔叔,求求你,讓我換米楚出來吧。人真的是我傷的,她是你的親生女兒,我不是啊……

我邊說,眼淚邊掉了下來。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害怕,那是從心底發出的一種恐懼,就好像一個人深陷在沼澤里,你不停地掙扎,卻只會越陷越深,直到那片沼澤埋沒你的口、耳、鼻,你再也叫不出聲來。

最後,米楚爸辦完手續,準備吵門口走時,我拖住他,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我說,叔叔,求求你,救救米楚,讓我進去就行了。求求你……

米楚爸終於俯下了身,重重地嘆了口氣,扶起我說,洛施啊,傻女孩,米楚都認了,你就別傻了。叔叔……也沒辦法了啊……

米楚爸最後的這句話,讓我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痛哭流涕,不過是感情的發泄,而天崩地裂,卻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挽回的決裂。

我回到家,不吃不喝。我問唐琳琳她為何不講實話。

她說,那是她答應米楚的事。我揮手讓她走,無話可說的沉默。

我不記得那段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我看一段廣告會哭,看外邊的花樹會哭,就連聽一首歌都會哭。

我想起蘇冽說過的話,她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們幾個都太愛假裝了,個個都喜歡裝出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樣,其實一個比一個軟弱。

那時,哭泣對我們來說,是揶揄對方的事,小哭小鬧也就算了,可是現在,流眼淚對我來說好像變成了家常便飯。

我皺一下眉,擠一下眼睛,淚水就會掉落。

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事比生離死別更殘忍?

如果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那麼,上帝什麼時候會把我的好朋友送回到我身旁?

我相信,他們一定只是暫時離開,他們一定還會回來。

蘇冽,你走時帶走了我的小熊,我現在反悔不想給你了,你要給我送回來。

葫蘆,你說過我無家可歸時,你永遠都是我的收容所,我現在沒有容身之所,你要收留我。

米楚,你最喜歡跟我搶衣服穿,我以後再也不跟你搶了,你會不會回來?

還有,陸齊銘,我再也不欺負你了,不把你當跑腿使喚了,不讓你背我上七十二層樓了,不讓你陪我在遊戲里無聊地亂竄了,也不再惹你生氣了。

可是,即便這樣,我也知道,你不會再回來……

每個人的心底,都會住著一個人,或一段回憶,不能夠相守,無法擁有,那是生命中的刺青,即使會撕裂般地疼痛,可是我希望它永遠不會結痂。

米楚判刑的那天我去了。

在庭內,不管米楚如何對我使眼色,我都無法抑制地對審判官大聲喊,打人的是我,不是她……

可是最後明晚卻被庭警逐出了庭外。

我企圖掙脫庭警的牽制,再次奔跑進去,卻被更多的庭警死死攔下。

米楚被呼嘯的警車帶走的那一刻,我失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掙脫開拉著我的庭警朝獄車奔去,獄車在我的追逐里漸漸開走。

車裡,米楚沖我揮手,她說,洛施,再見,再見……

她的臉上有莫名的悲憫,她說一句再見,便轉一下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掉眼淚。

我奔跑著伸手企圖抓住獄車,留下米楚,留下我們所走過的那些漫漫時光。

可是,他們卻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像鏡花水月,像海市蜃樓,像濃濃大霧。塵埃般漸漸、漸漸消散。

我再也不曾那樣哭泣過,彷彿要撕裂自己的肝和肺,疼痛蔓延全身。

我再也不曾那樣絕望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消散在視線里。

親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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