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又錄 一

最耐得寂寞的,是冬天的山,褪了紅,褪了綠,清清奇奇的瘦,像是從皇宮裡出走到民間的女子,淪落或許是淪落了,卻還原了本來的面目。石頭裸裸地顯露,依稀在草木之間。草木並沒有摧折,枯死的是軟弱,枝柯僵硬,風裡在銅韻一般地顫響。冬天是骨的季節嗎?是力的季節嗎?

三個月的企望,一輪嫩嫩的太陽在頭頂上出現了。

風開始暖暖地吹,其實那不應該算作風,是氣,肉眼兒眯著,是絲絲縷縷的捉不住拉不直的模樣。石頭似乎要發酥呢,菊花般的苔蘚亮了許多。說不定在什麼時候,滿山竟有了一層綠氣,但細察每一根草,每一枝柯,卻又絕對沒有。兩隻鹿,一隻有角的和一隻初生的,初生的在試驗腿力,一跑,跑在一片新開墾的田地上,清新的氣息使它撐了四蹄,獃獃的,然後一聲銳叫,尋它的父親的時候,滿山樹的枝柯,使它分不清哪一叢是老鹿的角。

山民挑著擔子從溝底走來,棉襖已經脫了,墊在肩上,光光的脊樑上滾著有油質的汗珠。路是頑皮的,時斷時續,因為沒有浮塵,也沒有他的腳印;水只是從山上往下流,人只是牽著路往上走。

山頂的窩窪里,有了一簇屋舍。一個小妞兒剛剛從雞窩裡取出新生的熱蛋,眯了一隻眼兒對著太陽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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