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氏 獵人

戚子紹在禮拜五的下午去秦嶺打獵時要帶上一個叫夏清的女子。王老闆問是不是情人。戚子紹說才認識的,應該是熟人,女熟人。王老闆就認為打獵帶女人不好,又累又不安全,而且三天里住宿也不方便。戚子紹噎了一句:「你捨不得花錢了?!」王老闆便不再嘟囔,將車開到A路B樓外的花壇邊按喇叭,一長一短地按得生響。樓道里跑出來的卻是兩個女人,打頭兒的是個胖子,四肢短短的,跑起來像是鴨子。戚子紹迎著陽光,把眉頭皺成一疙瘩,等胖子跑過來了,一邊替後邊的夏清拿了大包小包,一邊卻對著胖子笑。

「怎麼個給你撥電話也聯繫不上!我還擔心你不能去呢?」戚子紹說。

「怕不是吧,」胖子做著鬼臉,胖子做鬼臉的時候很性感,「認識了夏清就不想見我了?這我知道。可我和夏清是籠沿連著籠襻兒,不拆伴的!」

夏清站在車尾,抿著嘴笑,戚子紹又一次笑了。

「我懷疑你倆是同性戀!」

「或許是吧!」

王老闆已經把車門打開,胖子的一隻腿伸進去,又取出來,哇地叫了一下,瞧見了裝在裡邊的長舌帽、爬山鞋、軍用水壺、雨傘、毛毯、一袋子礦泉水和三支長長短短的獵槍。說:「戚處長,你還真的是個獵人了!」

「幹啥就要像啥嘛!」戚子紹在後車廂幫夏清將一個大旅行袋放好,這是一頂軍用的野營帳篷。戚子紹低聲說:「是你通知了她?」夏清說:「你打電話過來時她就在旁邊,我不能瞞了她。」戚子紹說:「傻女子!」夏清說:「我是傻。」藍底碎白花的裙子在陽光下一抖,戚子紹覺得滿地都是墜落的花瓣了。胖子在問王老闆:「這是你的三菱吉普?多有個性的車,我就喜歡紅顏色的!」王老闆說:「是小了點,但爬山功能好。」戚子紹關了後車廂蓋,悄悄說:「他是我的客戶。」揩了夏清手背上的一點土,夏清忙把手塞進了口袋裡,戚子紹卻沖了胖子說:「車不錯吧,老王可是個大老闆嘍!」胖子說:「你凈結識大老闆!」戚子紹說:「也結識美女哇!」走到前面,為胖子拉開車門,很紳士地說:「請!」胖子卻說:「是要我坐在前邊,你們坐後邊呀?我也偏坐在後邊!」把吃的喝的用的東西,往前邊座位上堆,堆成一個小山。

「不願意我坐後邊?」胖子讓戚子紹坐在后座位的中間了,自己擠進來。戚子紹說:「這盼不得么,東宮西宮,我過的是皇帝生活么!」故意搖晃著身子,將手在胖子的膝蓋上拍了一下,便問:「最近做啥哩?」胖子說:「啥也沒做,只做愛。」四個人都噗地笑了,戚子紹說:「這話說得好!王老闆,你瞧我這女熟人有意思吧?」胖子說:「我可告訴你,下次再出來玩不首先通知我,我會生氣的。你要待我好些,我可以繼續給你批發美人。我是胖了點,我的女朋友卻沒有不漂亮的!」

戚子紹確實是先認識了胖子,然後通過胖子認識了夏清的。那日他在一個朋友家搓麻將,麻將桌上有胖子,她是一家公司的職員,詢問他們銀行能不能採用她經銷的UPS不間斷電源器,這是微機上使用的配件,一旦使用上了就能長期使用。「這有什麼問題呀,」戚子紹是當場拍了腔子,「用誰的配件都是用,辭掉別的供貨用你們的就是了!」但過後他卻沒有動靜。有一天胖子又來了,領著的是夏清,夏清是一個瘦高瘦高的女子,戚子紹就有些拘謹。戚子紹是見著了漂亮的女人就拘謹的。「你是上海來的?」他舌頭硬硬地說了普通話。女人說:「鄂不是。」一聽把我念成鄂,戚子紹才知道夏清是本城人,他就說西安還能有這麼漂亮的女人呀,而且氣質好。那天戚子紹說了許多話,都很幽默,簡直是妙語連珠。胖子說你愛上她了。他說:哪裡。胖子說,這你瞞不了我的感覺,瞧你想像力多好!第二天戚子紹就約了夏清去茶樓吃茶,夏清應約而來,來的還有胖子。戚子紹是有了許多話想要給夏清說,但胖子老在旁邊,她們總是一塊來一塊去。戚子紹沒有了機會,但戚子紹還是幫忙推銷了。

秦嶺在城南五十里外,車行駛了半小時,進了灃峪口,路就在峽谷的半崖上蜿蜒盤旋,每每車在拐彎處就傾斜,坐在座位中間的戚子紹就一會兒靠在胖子的身上,一會兒擠著了夏清,夏清被擠得嗷嗷地叫。戚子紹說:「這是身子要倒的,與道德品質無關啊!」頭與頭要挨上的時候,戚子紹瞧著夏清的眼睛說貼這麼長的睫毛,夏清說不是貼的。戚子紹用手去拔了一下,果然不是貼的,就感嘆什麼叫天生麗質。王老闆故意把車開得很猛,三個人就顛得像在舞蹈。戚子紹就勢用雙臂摟住夏清和胖子,卻叮嚀王老闆把反光鏡擰上去,專心開車。王老闆真的把反光鏡擰了上去,聲明他不會看的,他什麼都沒看見。就聽著他們在後邊說女人的高跟鞋和香水。戚子紹的觀點是高跟鞋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一項發明,但香水卻破壞了女人特有的體味。這話惹得胖子堅決反對,因為她今天沒有穿高跟鞋而噴洒了強烈的香水。夏清立即將雙腿收縮在身下。戚子紹也就說了一句胖子的絲襪好,絲襪是女人的第二層皮膚。胖子說:「只許看不許摸!你們常進山打獵嗎?」戚子紹說:「當然嘍,差不多的禮拜都來!」胖子說:「有錢有權的人真會生活!政府不是禁止民間有槍嗎,你長長短短三支槍?」戚子紹說:「這辦了許可證呀!你需要辦不?我可以幫你辦一張。」王老闆說:「這可是真的,在西安市裡戚處長沒有什麼事情搞不定的!」夏清說:「這我信的,你就是要顆原子彈,戚處長就說你要圓頭的還是方頭的?」車突然地一個急剎,胖子和夏清從座位上滾下去,而戚子紹一個前傾頭撞在了前邊的椅背上,哎喲叫了一聲。一輛車從拐彎的對面擦身而過,在後面發出了劇烈的機器響。戚子紹臉色慍怒,隨之解嘲說:「王老闆你是犧牲我呀?!瞧見了嗎?剛才那輛車上坐著一位少婦!」

「你眼睛那麼尖的?」胖子重新坐好,但她的絲襪被座位上的硬墊角剮破了。

「這就是獵人的眼睛!」戚子紹說,「看女人瞥一眼就知道什麼模樣了!那少婦倒有些姿色。」

三個人扭過頭了,看見那輛車在後邊二十米遠停住,先是司機下來查看輪胎,接著是一個女人也下來,腰身很好,但臉是刀把臉。兩個女人同時地噢了一聲,汽車也已轉過了彎道。

「戚處長是這樣個欣賞水平呀?!」

戚子紹似乎也不好意思了,從前邊的座位上拿起了一支槍,向窗外做著瞄準的姿勢。

「我是側面看她的,」戚子紹說,「側面看了想犯罪,正面看了想自衛。」

「我現在也不能不懷疑你的槍法了。」胖子說。

「可以說,來秦嶺打獵的沒有誰能和我比槍法的!」戚子紹說,「我曾經一槍打下兩隻鳥的!」

「是兩隻鳥,」王老闆作證,「鳥落了一樹,一槍放上去,掉下來了一隻,過一會兒,又掉下來了一隻。」

「第二隻是嚇昏了的吧。」夏清說。

「不打鳥而讓鳥掉下來才是高手!」戚子紹說。

兩個女人卻聽不懂這樣的話,相視著格格地笑。

「你瞧著吧,這次打獵我不往崖雞子身上打一槍,卻要獵到十隻八條的!」

兩個女人還是在笑。

戚子紹就給女人講他和王老闆上次獵崖雞子的經歷。如何潛伏在一個土溝里,看著對面崖畔上落著一群崖雞子,咚地朝天放一槍,崖雞子就撲稜稜地起飛了,飛過溝就落在這邊崖畔上,咚地朝天又是一槍,崖雞子又飛落到那邊崖畔上。「崖雞子是沒腦子的,就像是夏清。」戚子紹趁機敲了一下夏清的鼻子。夏清回擊了,捏了戚子紹的鼻子。戚子紹的鼻子被捏得發紅,他繼續說,他和王老闆不停地朝天放槍,崖雞子就不停地飛過來又飛過去,崖雞子就累死了,接二連三地從空中像石頭一樣掉下來。

「哦。」

兩個女人終於相信戚子紹是個獵人,一個真正的獵人了。

車愈往秦嶺的深處去,景色愈好。山有開有合,雲忽聚忽散。兩個女人興奮不已,後悔著從來沒有進過深山,這般好的去處,住十天八天也不想回城了。戚子紹說:「那就不回去了,咱們就住在山裡,到時候咱們六個人……」胖子說:「四個人怎麼成了六個人?」戚子紹說:「那還有孩子呀!」胖子說:「想了個美!」車從一個隧道里穿過去,一陣黑暗,隧洞外是一個小的山村。

山村河的這邊有幾戶人家,河的那邊有幾戶人家。河這邊的人家除了路邊高高地架著皮管子接引了山泉里的水,為過往車輛沖洗外,又都開著飯館。洞開的土窗外掛著醬黑色的臘肉,干蕨菜和醬條串成的滷汁豆腐乾。賣飯的男人或女人圪蹴在門口的石頭上。剛才車到的時候,一個肥胖的女人從廁所里出來,站在公路中間,一邊系褲帶一邊乍了一下腿,車就地停了。肥胖女人扒住車窗往裡一看,就樂了。

「是戚處長呀,不擋車你還不停哩!又來打崖雞子啊?」

「打崖雞子!」

「守著鳳凰還要崖雞子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