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和元稹:去他的 五

白居易還沒有經歷沉淪的時候,對「失敗」就不陌生。他做拾遺,作為皇帝的眼目,系玉為佩,曳綉為衣。但居高臨下,「朝見寵者辱,暮見安者危」,對命運翻覆看得更清楚。他跟好朋友元稹約好了,等到女兒嫁了,兒子成家了,就退休去過漁樵江渚、歲晚青山的生活。

等到自己真正經歷起伏,又忍不住計算起數十年宦遊的得失。唐代做官,三品之上穿紫袍,佩金魚袋,五品以上才能穿緋袍,配銀魚袋。六品之下著青袍,沒有魚袋。在長安蹉跎十多年,他屢屢望見緋袍銀魚袋,現在又功虧一簣。

年輕時用來拼搏前途的健康也已經抵押給時間,再也拿不回來。白髮多得數不過來,就任它去長。眼睛更壞了,夜裡讀書疼痛難忍,只能熄了燈,暗夜枯坐。

小城市日落而息。江邊清冷的碼頭上,他又聽見繁華長安的琵琶曲。潯陽北風裡楓葉荻花瑟瑟脆響,他又寫了一首流行的詩,娛樂別人,拯救不了自己。他依然陷落在沒有燈火的荒野,再繁複堂皇的曲調,也不過譏誚地一遍遍指出,他一個「天涯淪落人」罷了。

元和十年(815年),四十三歲的白居易困在廬山腳下的江州,白髮青衫,江州司馬,他這輩子大概就這樣完了。當年的同事,哪怕是不如他的,卻個個都發達了!他像是赤身裸體落在深井裡,衣冠整齊的昔日同僚在井上來來去去,不看他,難過;低下頭來看看他,更讓他感覺受到羞辱。與他同做拾遺的崔群已經做了宰相,寫信來問。他回信說:您問我近況怎樣,沒什麼好說的,混吃等死而已。您又問我身體怎樣,除去一隻眼睛不好,身體的其他地方也不好。你又問我每個月的錢夠不夠花,我雖然錢不多,計算著花,反正沒凍死。

白居易花錢在廬山上造了一棟別墅,三年江州司馬,他有一半時間住在廬山上。按規矩,守官離開治所,都要請假報備按期歸來,白居易屢屢超期,別人也不敢管他——白居易的詩名天下皆知,哪怕在貶謫的路上,也有學齡少年款款背誦《長恨歌》。

委屈、怨恨。說出來小家子氣,給別人添笑話。只好一再強調:我不在乎,我無所謂,我學佛參禪熱愛自然,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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