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刻動，而是梳理起第三段錄像的思緒來。
連續三段，前兩段如果說是告知了他對方的身份，那麼第三段……就是直指對方所在！
這個人，就在附近。而且參與到了大拆遷過程中，雖然不知道這次拆遷最後為什麼沒有完成。但……已經可以錨定對方的位置。
對方和地方政府聯繫很深，說不定就是這裡面的人。否則拿不到這麼大的工程，而且……這符合對方需要不斷監視黃家土樓的做法。更符合……他曾經看過縣誌，根本沒有強拆這回事的結果！
還有一點，就是對方說話的風格，是典型的官腔。
最後一點，就是……他在第一天夜晚看縣誌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這裡有強拆的記錄！
換句話說，這件事被人蓋下去了。
能蓋下去這種醜事的，必定在縣政府中有身份！而且地位不低！
誠然，守門人的登記表可以知道對方的名字，但這個人在哪裡，他本來是不知道的，然而，現在卻給他提供了一個直接的錨點！
所有道路都打通了……秦夜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數秒後睜開眼，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
潛藏了千年，今天，就是讓他原形畢露的時候！
就在秦夜轉身的剎那，他赫然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坐滿了人。
不，不是人，那是……靈魂。
黃家村全村的靈魂！
他們滿滿當當地坐在那裡，沒有讓路，也沒有攻擊，只是眼眶中的鬼火直勾勾地看著秦夜。
秦夜沉默片刻，鄭重地拱了供手：「我已經懂了。」
靈魂沒有反應。
「放心，今天，就是他伏法的時候！」他直起身子，肅容道：「你們的恨，你們的怨，本官來了結。舉頭三尺有神明，我……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靈魂終於動了。
目光所及，在秦夜前方，上百靈魂熙熙攘攘，跪滿了整個環形樓道，此刻，他們齊齊直起上身，無比鄭重地，朝秦夜磕了個頭。
無聲，卻沉重。
隨著這一頭磕下，整個四層，開始輕微晃動起來，緊接著波動越來越明顯，最後……宛若天旋地轉。秦夜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三秒後，震動停止，他睜開眼，赫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三層缺口的地方。
而黃建森的厲鬼，就在自己面前，距離自己不過一米，那些蒼白的死人之手，即將觸及到他的臉龐。
但是，對方卻沒有動。
他眉心之中，一點魂火燃起，越燃越烈，最後……整個臉部的肌肉都抽動起來，紅線一根根崩開，嘴唇顫抖地看向秦夜。
面貌醜惡，秦夜卻沒有絲毫殺心。
是個可憐人……
他是，他妻子是，他兒子是，楚人美是……這個村，千年以來的噩夢，都是夢中無根的魂。
「你們阻攔，是因為，你們自己想親手報這個仇？」秦夜緩緩伸出手，撫摸在對方鼻子上，黃建森那龐大的身軀咚一聲落在地面，醜惡的無數人手全部彎下，讓他……垂下了府君的頭。
秦夜聲音很緩，也很複雜：「我現在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你我目的相同，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攔我。」
「因為我忘了……」他的目光看向四面八方涌動的陰氣，漆黑的世界，緩緩道：「這裡……可是神棄之地啊……」
「趙將軍說過，每一個神棄之地，都有自己的法則。這裡……是按照神棄之地的天道生成的模樣，它或許從開始就『設定』了……你們無法開口。對嗎？」
「啊啊啊……」黃建森頭顱里，如泣如訴的哭聲，哀嚎聲，不絕於耳。只是拚命磕著頭。
很卑微。
帶著祈求。
違背這裡的天道，迎接的就是五雷轟頂。他們想報仇，想去殺了對方，卻無能為力。
他祈求……對方能幫他們，能結束這個噩夢！
他卑微，卑微於自己對於那惡魔一樣的父親束手無策。
「它無限加強了『陰陽不互通』的鐵則。」秦夜抬起頭看向天穹：「能提供線索的，也只有擁有肉體的村民。但他們的提供，必須滿足什麼條件，而且，極其隱晦……應該是這樣。這就造成了黃家土樓千年來無人可解的謎題。如果我不是也吃過太歲，根本想不到這一點……」
「而黃家土樓最關鍵的，就是……『全都不是活人』這一點破局，但是，孟婆說過，吃過太歲的人，全世界都只有六個。我，李貞淑，卜萬田，在這裡一下匯聚了三位，真是……造化弄人……」
「這個謎題，因太歲而生，因太歲而解……」他輕輕拍了拍黃建森的臉：「你們的官司，本官接了。」
「嗚……」黃建森低垂的頭顱里，發出一聲彷彿解脫的沉悶哀鳴，七竅中，黑紅的血液流下。
他知道，對方還有一些沒有了解到，比如……天道規定，除非從那三段錄像中看出倪端。讀懂了整個黃家土樓的來龍去脈。
否則……那些陰靈絕不會放任任何人下來！
他下來了，那一刻，黃建森能感覺到，加諸於他們身上的天道枷鎖轟然崩潰！他……就是黃家土樓千年來等的那個人！
結束這個噩夢的存在……
秦夜沒有多說，轉身離開，黃建森悄然漂浮身後。他走到欄杆處，往外看去，楚人美不知何時已經停住了手，雙手捂臉，跪坐場中。
她的頭髮布滿整個地面，她如同黑潮中的藍色蓮花。明明鬼是不會哭的，這一刻，卻發出了隱忍千年的哭泣。
「嗚嗚……嗚嗚……」
她雙手捂住臉，肩膀抽動越來越大，隨後，猛然鬆開，朝著天空發出一聲劇烈的尖叫！
「滋——！！！」
那醜陋的臉完全扭曲，但是，卻以血，以恨，以千年的怨毒，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善惡到頭終有報！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啊啊啊——！！！」
她的聲音彷彿引發了一場海嘯，下一秒，整個土樓中，鋪天蓋地的怒罵，尖叫，山崩一樣響起。
「卜萬田！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你這個沒心肝的鬼！！當初要不是我們接納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條路邊了！」「你不是人！！你必下十八層地獄！」
黑暗之中，一雙雙猩紅的眼睛閉上了。
瞑目。
「我給你們一個選擇。」秦夜淡淡道：「進入本官的百鬼夜行，從此為我所用。我答應你們，將他押到老槐樹下，還你們一個公道。」
還沒說完，楚人美和黃建森同時伏下了身子。
只要他死！
只要他死，我哪怕化身劫灰也無怨無悔！
除非他死！
除非他死……我才能拋卻千年心病，為您所用。
「走吧。」秦夜走向大門，看門老太已經站了起來：「讓我們看看，這個名字……到底是誰？」
……
暴雨。
傾盆暴雨，打濕了地面的一切，雷霆閃耀，彷彿為世間斬斷邪惡。
這樣的夜晚沒人會出門，黃寶坤也是如此。他面前擺了一盆粥，幾樣精緻的小菜，但是卻擺著三雙碗筷。
桌子上，放著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溫柔的妻子，乖巧的女兒，他長嘆了一聲，雙手合十，祈禱了幾句，才拿起了勺子。
就在勺子拿起的一刻，房門忽然被敲響。他微微皺了皺眉，剛打開，胖胖的臉上立刻爬上了喜慶的笑容：「李小姐？是您？您怎麼想起來了？有什麼事您直接電話吩咐就好，縣政府說了，全力配合您的工作。」
李貞淑微微笑了笑，身後還跟著一位保鏢，她抬了抬下巴：「可以進去嗎？」
「當……當然。」黃寶坤一下沒有反應過來，隨後立刻打開門：「請，請。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李貞淑坐在了沙發上，微笑：「這麼晚了才吃飯，黃局長也是操勞了。」
「哎，事情多，一個縣也有那麼多人。這不剛下班。」黃寶坤立刻懂事地端來了茶杯，留戀地看了粥鍋一眼：「李小姐親自登門，這是……有事？」
「有些事。」李貞淑身後的保鏢開口了，黃寶坤看了對方一眼，這個保鏢他見過，上次來和李貞淑平起平坐，架子不小，結果……居然是保鏢？
秦夜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坐在沙發上笑道：「黃局長，前幾任也是你？聽說你在這裡幹了不短時間啊？」
「是啊……轉眼十幾年了……」黃寶坤苦笑了一聲：「這不指望著李小姐的政績，希望更進一步嗎？」
秦夜微微頷首：「最近幾天，我們調查黃家土樓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些事。」
「比如？政府能解決的，一定全力解決。」黃寶坤恭敬地倒著水，對於李貞淑這種財神，哪個政府都得好好照料著。更不要提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國土局局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