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2020年1月初中國出現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例越來越多的時候,我正在北京出差,受邀請為宣傳流感的預防做一場報告,此時離中國政府宣布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簡稱「新冠肺炎」)存在人傳人現象僅數天的時間。我離開北京的時候,全國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我匆匆離開北京後,參加了上海市為第一例患者的確診及布置後續工作的專家會。當時,全球範圍內的科學家和醫生都未預料到2020年1月開始在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會給人類帶來如此之大的影響。SARS(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以來,世界衛生組織曾在2009年宣布當時發生了全球性流感大流行,但時過境遷,那次大流行最終草草收場,被歸入季節性流感的範圍,全球人的生活重歸正常軌道。

與其說2009年流感全球大流行是一次預警,還不如說它讓我們更加忽略了傳染病大流行的潛在風險。

而今,新冠肺炎疫情卻在全球蔓延,其嚴重程度遠超SARS、2009甲型H1N1流感及2013年的人感染H7N9禽流感,有人甚至直接將其與1918大流感相提並論。歷史將向哪個方向演繹?這次疫情會如同2009年那次那樣草草收場,還是如同1918年那次那樣席捲全球,致使死亡病例高達數千萬?

每每思考最近仍在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的走向和中國的策略,我總是會迷失在歷史的迷霧之中。人類從自然界中來,最終人類日益強大,不斷侵犯自然,自然界中孕育的動植物與微生物不斷調整其與人類的關係,制約人類不斷擴張的野心。歷史上每次傳染病的暴發都對人類的繁衍與擴張造成極大的影響。我們只有回顧歷史,在歷史中尋找人類與自然的關係,才能看清未來的道路,依靠科學戰勝疫病,與自然和好,這也是我們撰寫本書的初衷。

2003年以來的數次傳染病大流行,人類都涉險過關

2003年SARS來襲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這是一場席捲全球的新發傳染病,但事實上,這場疫情最終感染的人數沒有超過1萬,全球死亡人數也沒有超出1000。現在看起來,人類進入21世紀之後,抗擊SARS疫情似乎只是一場前哨戰。SARS之後,我們自己以為準備好了,以為人類擁有無與倫比的完善的公共衛生體系和醫藥科技,可以阻擋一切傳染病的襲擊。

自SARS之後,根據世界衛生組織於2005年制定的《國際衛生條例》,國際上成立了由國際專家組成的突發事件委員會,委員會有權宣布發生傳染病疫情的國家的疫情是否屬於「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ional ,縮寫為PHEIC)。各國應當履行對「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做出迅速反應的法律義務。該委員會成立後,人類又經歷了一次全球性大流感(2009年甲型H1N1流感)的襲擊,這是對「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宣布後的全球的第一次演練。

2009年甲型H1N1流感是一次由流感病毒新型變異株甲型H1N1新型病毒引發的全球性疫情。這場疫情在全球範圍內造成了大流行,它雖然來勢洶洶,卻「虎頭蛇尾」,各國儲備的大量藥物和疫苗,最終似乎沒有用上,但這導致了人類對病毒大流行警覺性的下降。這是一次流感變異,是一次迅速和人類達成和解的病毒大流行。其致死率不高,人類的疫苗可以對其做有效防控,醫院的醫療資源可以充分應對。

我們一直在猜測,一次真正的大流行,毒性更高、傳播力更強的大流行什麼時候到來。想不到我們等到的不是新型流感,而是新冠肺炎。

這就是歷史,你永遠不能預測,它總是出乎你的意料,但我們可以從歷史中尋找智慧。儘管2009年暴發的甲型H1N1流感已經在中國普遍流行,但是我們的醫療資源可以充分應對流感疫情,這主要是因為這種疾病的致死率與常見流感沒有差別,人類可以與之和平相處。

在2020年這次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之前,我們每次都能夠涉險過關。人類就好像在一架安全性出問題的飛機上,雖然不能一直預防故障的發生,但是總能勉強降落。這次新冠肺炎大流行已經出現了歷史上罕見的死亡病例數,我們能否再次安全著陸?

回顧歷史,我們不需要太悲觀

據估計,每年的流感流行會影響全球人口的5%~15%。儘管大多數病例的病情是輕度的,但這些流行病仍在全球範圍內造成300萬~500萬人患重症,29萬~65萬人死亡。在發達國家中,儘管H1N1流感暴發(如1918年「西班牙流感」)在影響年輕、健康的人群方面的程度有所不同,但真正嚴重的疾病和死亡主要還是發生在嬰兒、老年人和慢性病患者這些高風險人群中。這是人類對於傳染病經常性的應對方式,是在我們的醫療體系耐受範圍內的傳染病流行。

除了這些每年出現的季節性流感,在20世紀,甲型流感病毒還引起了三場全球大流行: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1957年的「亞洲流感」,以及1968年的「香港流感」。1918年的流感疫情始於春季的輕度病例潮,接著是秋季的更多致命病例潮,最終在美國造成數十萬人死亡,在全球造成2500萬~4000萬人死亡。

但我們必須清楚,1918年,我們還處於無抗菌藥物與抗病毒藥物時代。在1918年的流感大流行中,絕大多數死亡是繼發性細菌性肺炎造成的結果。流感病毒破壞了感染者的支氣管和肺部,使鼻子和喉嚨中的常見細菌感染了他們的肺部。由於可以治療細菌性肺炎的抗生素的普遍應用,在隨後的幾次流感大流行中,病死人數要少得多,所以這次新冠肺炎疫情以來,中國在充分應對後,可以把病死率降到低於1%的水平。後期由於發現的無癥狀患者與輕症患者更多,新冠肺炎在中國的病死率可以因此逐漸降到與流感同樣的水平。

新冠肺炎疫情再次讓我們重視人類歷史中的傳統智慧

2019年12月初,中國出現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例,到2020年2月24日,湖北確診病例64287例。也就是說,短短的兩個多月,病例擴增了6萬多倍。這是如何發生的?

高傳染性傳染病的暴發,往往有一個重要的特點:若不加以控制,疾病數常會呈現指數增長的態勢,其中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R0值,也就是傳播指數。R0值是指在沒有外力介入,同時所有人都沒有免疫力的情況下,一個感染某種傳染病的人,會把疾病傳染給其他人的平均數。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患者能將病傳染給幾個人」。R0值越大,感染人數增長的速度就越快。

指數增長有多可怕?成倍增長就屬於指數增長。假如我們有一種足夠大的紙,每摺疊一次,紙張厚度就會翻倍,摺疊46次,那這張紙的厚度將達到地球到月球的距離!

但是最終,中國依靠擴大檢測、應收盡收、社區聯防聯控的策略,全面控制疫情,達到基本清零的目標。僅僅兩個月,從暴發到完全控制,這種快速反應、有效控制的經驗在歷史上不曾有過,這值得我們復盤與總結。2020年2月24日,中國—世界衛生組織新冠肺炎聯合專家考察組在結束對中國為期9天的考察後,在京舉行新聞發布會。該考察組認為,正是中國採用了全政府、全社會的這一經典、傳統又看似老派的方法,避免了少則萬餘,多則數十萬病例的出現,這是了不起的成就。國際社會明顯在思想上和行動上,尚未做好準備採用中國的方法,而中國的方法是目前我們唯一知道的、被事實證明成功了的方法。考察組外方組長、世衛組織總幹事高級顧問布魯斯·艾爾沃德說:「在全球也要不得不為疫情做應對和準備的過程中,我曾經像其他人一樣有過這樣的偏見,就是對於非藥物干預措施的態度是模稜兩可的。很多人都會說現在沒有葯,現在沒有任何的疫苗,所以我們只能拍拍手表示沒有什麼辦法。而中國的做法是,既然沒有葯,沒有疫苗,那麼我們有什麼就用什麼,能怎樣調整就怎樣調整,能怎樣適應就怎樣適應,能怎樣去拯救生命就怎樣去拯救生命。」

歷史上每次大流行,都讓我們備感謙卑與警覺

「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是世衛組織可以發出的最高級別的警報,自2009年以來,僅用過6次。事實上,2014年脊髓灰質炎疫情警報至今沒有結束。該聲明於2014年5月發布,在原本脊髓灰質炎野生株病毒近乎根除的大背景下,中亞、南亞及非洲地區出現了脊髓灰質炎野生株病毒疫情,這被視為「非同尋常的事件」。從2012年1月到2013年,在該病的低傳播季節(即1月至4月),脊髓灰質炎野生株病毒的國際傳播幾乎停止,而在2014年,其同期國際傳播病例數陡增。如果不認真對待,現有情況可能導致人類無法在全球範圍內根除脊髓灰質炎——世界上最嚴重的,但又是疫苗可預防的傳染性疾病。

在2014年的脊髓灰質炎病例中,有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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