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鐵矢神弓 少年扶巨宦 金鞍寶馬 大盜震虛聲

耿紹南凜然一驚,心想:這玉羅剎好大的膽子,居然管到我武當派的頭上。要知武當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門下弟子,不少人便養成了傲慢自大的習氣,耿紹南尤其如此,但眼見玉羅剎狠辣無比,如若不從,只恐不是她的對手,但如若相從,又擱不下這個面子。正在躊躇,忽見王照希拋了一個眼色,開聲說道:「耿兄對練女俠也是仰慕得很,他在路上還曾對我說過,說要拜謁你老人家呢!」耿紹南一聽,知是王照希恐怕自己魯莽,惹出禍來,所以替自己圓場,雖然不快,也自感激,當下想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且隨她去,看她怎樣?若她不留面子,將卓家洗劫的話,自己便邀集同門,與她相鬥,總能報這一箭之仇。

涼秋九月,北地草衰,有一行人馬正沿著綿亘川陝兩省邊界的大巴山脈,放馬西行。行在前頭的是幾個雄赳赳的武師,中間一輛敞篷騾車,坐著一個年近六旬的紳士,皮襖披風,態度雍容,一騎高頭大馬,傍著騾車,馬上坐著一個劍眉虎目的少年,劍佩琅然作響。

耿紹南身子一縮,歸有章雙掌連環急發,耿紹南連連後退,暗恨王照希猶自不來相援,歸有章掌風呼呼,把耿紹南直逼至牆角,正想施展殺手,忽聞得王照希冷冷說道:「你們要我的馬鞍,這也不難,只是你們可問過玉羅剎沒有?」邵宣揚和方氏兄弟、麥氏三雄,正對王照希取包圍之勢,聞言大吃一驚,邵宣揚陡的跳出圈子,叫道:「什麼玉羅剎?」王照希道:「綠林道寧劫千家,不截薄禮,這是別人送給玉羅剎的財禮,你們想黑吃黑么?」邵宣揚面色蒼白,叫道:「大哥,且暫住手!」歸有章一個倒翻,躍了回來,怒聲喝道:「你這小子,想拿玉羅剎來恫嚇我們嗎?」王照希道:「誰個嚇你?」把馬鞍一翻,反面刻有幾個字:「敬呈練霓裳小姐哂納。」王照希道:「這可不是我現在刻的。」邵宣揚把歸有章拉過一邊,悄悄說道:「歸大哥,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依小弟愚見,還是把他放走了吧。」歸有章哼了一聲,垂首沉思。麥氏三雄,龍門三舵,都圍了上來,只剩下方家兄弟,在廳中監視。

那個劍眉虎目的少年,卻不是鏢師,他之隨行,另有一番來歷。原來卓仲廉原籍陝北,閥閱門庭,簪纓世第,只是旺財不旺丁,數代單傳,他只有一子一孫,兒子名喚卓繼賢,在京中為官,做到了戶部侍郎之職,孫兒名卓一航,幼時隨父赴京,算來今年也該有十八九歲了。卓一航自小聰明過人,祖父對他十分懷念,這回辭官歸里,也曾修書兒子,叫他送孫兒回鄉。不料孫兒沒來,這耿紹南卻拿著他兒子的信來了,信上說,孫兒正在苦讀待考,不能即回。這耿紹南乃是孫兒的同窗,頗曉武藝,適值也有事要到陝西,請大人帶他同行,兩俱方便。卓仲廉和他閑談,發現他對書詩並不甚解,心裡想道,書生學劍,武藝好也有限,還暗笑他是個讀書不成學劍又不成的平凡少年,不料請來的幾個出名鏢頭,對他都十分恭敬,這卻不由得卓仲廉不大為詫異。

其時是明萬曆四十三年,滿洲崛起東北,時時內侵,神宗加派「遼餉」達田賦總額二分之一以上,全由農民負擔,加以西北地瘠民貧,盜賊紛起,所以卓仲廉雖聘有鏢師,並有親兵護送,也不得不提心弔膽。

這日正行過巴峪關,山邊驛道上忽馳過兩騎快馬,前行的幾名鏢頭,齊都變色!

原來王嘉胤乃是陝北綠林的領袖,手下有高迎祥,王左掛、飛山虎、大紅狼等劇盜,聲威甚盛,只是勢力伸不過陝南。明朝萬曆年間,陝西有十三路大盜,各不相服,這王嘉胤志向甚大,在陝北和劇盜高迎祥結義之後,不到十年便做了陝北綠林的盟主,他策劃把全陝的綠林道都聯成一氣,翻天覆地的大幹一場,但陝中陝南,卻不肯奉他號令。到這兩年玉羅剎崛起陝南,王嘉胤又有兩個大仇家正在陝南活動。因此王嘉胤卑辭厚幣,派他的兒子王照希來陝南聯絡玉羅剎。綠林道中規矩,地盤疆界分明,所以王照希絕不能多帶人馬,只是孤身上道。想不到分布各省的錦衣衛實在厲害,王照希剛一上道,他們就調來了石浩等四名高手,暗暗跟蹤。而川陝邊界的五股劇盜,垂涎他的金寶,也暗暗綴上。

車輛馬匹繼續西行,黃昏時分,已將近強寧鎮外的七盤關,山道狹窄,這七盤關乃川陝邊界一個險要所在,它依山面河,兩岸懸崖高達百丈,下面的河水給峭壁約束成只有五六丈闊的急流,在山谷中奔騰而出,宛若萬馬脫韁,水花濺成濃霧。一行人走出山口,見前頭半里之地,有一騎白馬緩緩而行,馬上人一身白色衣裳,配著白馬,更顯得瀟洒脫俗。卓仲廉道:「這人好似一個書生,孤身無伴,好不危險。我們趕上前去與他同行如何?」耿紹南搖了搖頭,猛聽得一陣清脆的鈴聲,六七騎快馬自後飛來,霎忽掠過車輛,前面那白馬少年正走到狹窄的山口,老鏢頭驚道:「還不快讓,撞上了那可要糟。」話聲未了,山坳那邊又是塵頭大起,十餘匹健馬也正向這邊衝來,兩邊馬隊,把少年夾在中間,眼看就要撞上。卓仲廉不禁失聲驚呼,卻猛聽得那少年大叫一聲,白馬忽然騰空而起,疾似流星,竟然躍過了五六丈的急流,飛越河面,到了對岸。這兩幫馬隊,騎術精絕,急馳之下,突然猛的勒馬,兩伙匯成一夥,撥過馬頭,攔住了前面的山口。

卓仲廉聽了,愣然不解。

那虯髯漢子疾若飄風,一口厚背赤銅刀左擋右磕,把冰雹般射來的彈子磕得四面紛飛,宛如落下滿天彈雨。耿紹南越打越急,那漢子漸漸有點手忙腳亂,盜黨中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喝聲:「來而不往非禮也!」也取下一張彈弓,嗤嗤數聲,忽然發出幾道深藍色的火焰,交叉飛來。耿紹南一張彈弓,不能兩用,打落了迎面而來的「蛇焰箭」,卻不能擋住射向卓家箱籠的火箭,「蓬」的一聲,大車上一隻厚麻布袋竟然著火燃燒,嘩啦啦倒下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那虯髯漢子搖搖頭,面上顯然露出失望的神氣,耿紹南彈似連珠,施展出「八方風雨」的神彈絕技,虯髯漢子猝不及防,卜的一聲,左手關節竟給彈丸打中,一個箭步跳出圈子,忽然抱拳叫道:「武當山神彈妙技,果然名不虛傳,咱弟兄走了眼,多多得罪了!」那發蛇焰箭的漢子也翻身跨上馬背,高聲叫道:「紫陽道長之前,請代咱弟兄問候,就說是火靈猿和翻山虎謝他老人家當年不殺之恩吧!」說完之後,一聲呼哨,手下早扶起了受傷的同夥,退出山谷。

耿紹南放下彈弓,仰天大笑。忽聽得背後有人說道:「閣下真好彈弓!」耿紹南愕然回顧,竟然是那白馬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又從對岸縱馬過來,眾人剛才緊張忙亂,竟沒覺察。耿紹南道:「雕蟲小技,貽笑方家。」白馬少年笑道:「我哪裡是什麼方家,只靠著這匹馬還算不錯,這才逃得了大難。」卓仲廉下車端詳那白馬少年,見他馬背空空,毫無行李,說話文縐縐的,完全是個書生模樣。因問道:「足下可是出門遊學嗎?現今路途不靖,跋涉長途,危險得很呀。」那白馬少年躬身答道:「晚生在延安府入學,急著要回鄉趕考。老伯台甫,不敢請問。」卓仲廉微笑道了姓名。白馬少年惶恐說道:「原來是鄉先輩卓老大人,失敬,失敬!」自報姓名,叫做王照希,兩人談得很是投緣,王照希說道:「晚生孤身無伴,願隨驥尾,托老大人庇護。」耿紹南眨了幾眨眼睛,卓仲廉年老心慈,慨然說道:「彼此同行,那有什麼礙事?足下何必言謝。」竟自允了。耿紹南冷冷說道:「閣下一介書生,竟騎得這匹神駒,實是可佩。」王照希道:「這匹馬乃是西域的大汗馬種,名為照夜獅子,雖然神駿,卻很馴良。」西北多名馬,普通的人都懂騎術,卓仲廉雖覺這匹馬好得出奇,也沒疑心。

原來這耿紹南並非讀書士子,而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武當少林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聲威甚大。武當派的掌門人紫陽道長武功卓絕。他和四個師弟:黃葉道人、白石道人、紅雲道人、青蓑道人,合稱「武當五老」,門下弟子,數以百計,這耿紹南乃白石道人的首徒,在第二代弟子中,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耿紹南微微一笑,把老鏢頭雙手扶起,說道:「耿某不才,既然挑起梁子,那就絕不會中途撒手,耿某此來,不是保鏢,而是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老鏢頭,請你放心吧。」卓仲廉聽得益發納罕。

玉羅剎把方家兄弟結果之後,向邵宣揚招招手道:「你過來!」邵宣揚雙手扶著牆壁,身軀顫抖,一步步地走了過來。玉羅剎柔聲說道:「你和歸老大是幾十年兄弟,交情很不錯啊!」邵宣揚心膽欲裂,急忙說道:「女俠你明鑒秋毫,這回事沒有我的份。」玉羅剎面色一沉,厲聲斥道:「枉你做了這麼多年強盜,做強盜的禁忌你還不懂么?你簡直一點眼光都沒有,還在綠林中逞什麼強,稱什麼霸?他一個少年,單身押運金寶,沒有極大的來頭,他敢這樣做么?老實對你說,他這禮物若不是送給我的,我也不敢伸手劫他。你對他的來歷知道多少?不問清楚,就胡亂聽人唆使,合夥行劫,你這不是瞎了眼睛么?」邵宣揚聽她越罵越凶,心裡也越來越寬,聽她罵完,已完全定下了心。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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