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踏十州,斬閻羅 第375章 少年

玄州開元宗,宗門後山的一間石牢內。

陳太阿抱著手中的鴉九劍,倦縮著身子蹲在石牢的牆角,他仰著頭透過石壁上透氣小窗戶,望著夜空里一輪倒垂在空中的赤月,眼神中滿是迷茫跟不安。

在這短短的一兩個月時間裡,他幾乎看盡了這世間的惡意。

背叛開元宗的叔父,保護自己而死的兄長,不願屈服兵解的爺爺,幾乎被滅門血洗的陳家守衛跟僕人。

雖然沒有親眼確認,但從叔父前幾日來看他時那冰冷而得意的語氣中,他大致上已經猜到了,可能這一家人里只剩下自己了。

一夜之間,這少年臉上,已經看不到一絲的天真爛漫。

「如果這是在做夢該多好啊。」

陳太阿忽然抬起手,朝著那小窗口晃了晃,像是在撥弄那一道道赤色的月華一般。

而還沒等他把手放下來,眼前高高的石牆牆壁忽然出現了一道整齊的裂縫,赤色的月華透過那整齊的裂縫照射進來。

隨後只聽「轟」的一聲,陳太阿面前的那堵石壁沿著一條筆直地斜切切口滑落下去,整座石牢就這麼被切去了一半。

被關了半個月的陳太阿頓時眼前一片開闊,濃郁而清新的天地靈氣瞬間充盈其肺腑。

同時,一個身形高大的身影提著一柄長劍站立在他身前。

「爹!」

看著眼前站立著的這個人,陳太阿原本那沒有半點神採的眼瞳瞬間擴大,然後一臉興奮地想要衝向眼前的男人。

不過還未跑出兩步就「撲通」一聲被腳上的鎖鏈絆倒。

「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

男人走上前來,一面搖了搖頭一面拍了拍陳太阿身上草屑跟灰塵,隨後提劍斬開陳太阿手上跟腳上的鎖鏈。

「起來!」

斬斷陳太阿雙手雙腳的鐐銬鎖鏈,男人冷喝了一聲。

陳太阿頓時蹭的一聲抱著鴉九劍站了起來。

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陳太阿的父親,原開元宗宗主陳慶之。

若是在平時,被爹爹這邊沒有情面的呵斥,陳太阿可能心裡還會不舒服許久。

但今日陳慶之的呵斥聲聽在他的耳朵里卻格外的溫暖。

「我還以為爹爹你也被抓起來了。」

陳太阿有些歡喜地小聲道。

他天性樂觀無邪,即使經受牢獄中這個把月的摧殘也沒法子完全抹去。

「唉……」

看著陳太阿的神色又恢複了往日那純凈無邪的模樣,陳太阿那帶著些許疲憊的滄桑面容上眉頭深深皺起。

「也好,這樣也好。」

但很快陳慶之眉頭舒展,嘴角露出了一抹難得的笑容。

「來!」

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完這一句,他忽然轉身半蹲在陳太阿面前。

「我背你出去。」

他轉頭看著陳太阿道。

「嗯!」

陳太阿笑著點頭,然後直接趴在了陳慶之寬闊厚實的背上。

小時候他最喜歡的就是趴在陳慶之背上,聽著父親有節奏的呼吸聲,從家裡走到開元宗的劍閣,一邊吃著一眾師姐帶來的吃食,一邊看著父親教導開元宗的一眾師兄弟,這麼悠閑而愜意地過著一天又一天。

不過很快陳太阿的回憶,就被陳輕之背上濃重的血腥味,還有遠處傳來的呼喝叫罵聲打斷。

頓時這些日子那許多殘忍畫面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爹,還是讓我下來自己走吧,抓我們的人來了,這樣你走不快。」

陳太阿的語氣忽然低沉了下來。

東隅已逝,在老父親肩頭撒嬌的時光不會再有了。

他看事情的眼光雖然向來單純,但這些天經歷的一切他並非看不明白。

耳邊那原本跟他師出同門,此時卻拿著兵刃追捕他們的師兄的謾罵聲,他也早已能夠聽懂。

「沒關係,我還能再背你一路。」

不過陳慶之的手卻像是鐵鉗一樣死死托住他,絲毫也沒有將他放下來的意思。

聞聲陳太阿眼眶一熱沒有說話,只是將頭緊緊的貼在陳慶之的背上。

「太阿啊。」

陳慶之語氣少有地溫柔道。

「嗯。」

陳太阿埋頭應了一聲。

「你莫要怪爹爹我以前老是說你、罵你。你性子一直隨你娘親善良淳厚,沒有心急,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你爹爹我自幼便看遍了這十州的骯髒險惡,這世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永遠的好人,永遠與世無爭的日子。所以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怕你這單純的性子遭人矇騙受人欺負。我一直不願讓你出門也是因為這個,你要知道,這十州有很多地方是你爹爹我都不敢涉足的。」

背著陳太阿的陳慶之聲音沉穩地說道。

「你明白么,太阿?」

他停頓了一下問道。

「我……」

「我就知道。」

陳太阿剛有些猶豫就被陳慶之打斷了。

只聽陳慶之笑著道:

「我原來也以為,這麼些年你被我打罵得或多或少性子會改變一些,可是現在看來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

「對不起,爹爹。」

陳太阿滿是愧疚地說道。

「也因如此,開元宗的弒仙劍我沒有傳你一招一式,這弒仙劍雖只有三劍,但一劍比一劍霸道,不是你這種柔弱性子能夠駕馭的,強行修習極有可能讓其泯滅本性。」

陳慶之像是沒有聽到陳太阿的道歉一般接著道。

「我知道。」

陳太阿點了點頭。

弒仙劍的劍譜雖然他早已熟記,但卻從未動過修鍊的念頭,這些年在開元宗修習的也多是吐納鍊氣之法,所以縱使他此時已經有了靈人境巔峰的修為,但殺人的術法卻一樣都沒有學過。

而沒等陳慶之接著開口,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還有一陣隨著夜風吹來的森冷殺意。

「逆賊陳慶之在這裡,斬其頭顱者賞萬金!」

隨著一聲冷喝,十幾米穿著開元宗道服的弟子提著手中的長劍長刀,朝陳太阿跟陳慶之這裡沖了過來。

「是鳴劍堂的岑和碩師兄……」

聽到這個聲音,陳太阿的神色先是一怔,繼而顯得無比失落道。

「放我下來吧爹爹。」

他再次要求道。

不過陳慶之依舊沒有放下他只是改用單手托著他。

隨後,他的耳邊更是傳來了身下陳慶之佩劍琅邪出鞘的摩擦聲。

「其實我錯了,兒子。」

陳慶之全然無視面前提劍朝他撲來那些弟子,繼續對陳太阿說道:

「你沒錯,兒子,我們為何要去管那些勞什子旁人的目光,為何屈服這些不知所謂的利益糾葛,這世道他黑就是黑,白便是白,善便是善,惡便是惡。」

「在這個世道,能數十年如一日,無所畏懼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是多麼可貴的一件事情?」

「所以我的兒子,我陳慶之的兒子陳太阿,非但不是一個軟弱之人,反而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是一個比他爹爹都要堅強無數倍的人!」

陳慶之字字鏗鏘,隨著他這一聲聲咆哮,手中的琅琊化作漫天劍雨,眨眼間那十幾道人影化作了一團血污,而陳慶之則依舊單著背著陳太阿繼續在血雨中前行。

不過,等父子倆來到這處峽谷斷崖邊緣的時候,他們也已經被團團圍住了。

唯一的出口在陳慶之進來的時候已經被封死,他們無處可逃。

這座石牢還有石牢里的陳太阿,很顯然都是引誘陳慶之出現的誘餌。

這一點陳慶之自然知曉,其實陳太阿也早就猜到了,只不過兩人十分默契的沒有說破。

「為父,只能背你到這裡了。」

放下陳太阿,陳慶之笑著拍了拍陳太阿的腦袋。

「不……」

陳太阿一愣,然後強忍著眼中的淚水猛地搖頭。

陳慶之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指在陳太阿懷中的鴉九劍上輕輕一點,一道磅礴的真元透過指尖鑽入鴉九之中。

「鴉九,照顧好你的主人。太阿,去青丘找你的娘親!」

隨著陳慶之這句帶著一絲命令口吻的話,只聽嘭的一聲,陳太阿連同懷中的鴉九一起被彈飛,朝著身後的斷崖深谷飛射而出。

陳慶之笑著朝陳太阿揮了揮手接著道:

「太阿,既然你不想被這個污濁世道改變,那便用你的劍斬碎這個污濁不堪的世道。」

說完他慢慢轉身,高大身形慢慢舉起手中的琅邪,一人一劍迎著面前黑壓壓的一片人影衝去。

「太阿,願你千帆閱盡,歸來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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