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你的話皇上還是相信的

武英殿大學士、上書房總師傅兼領班軍機大臣文慶去世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千步廊兩側的各部院。

上到各部院堂官,下到郎中、主事、筆帖式,幾乎全在揣測皇上會命誰入直中樞,會命誰接替文慶出任領班軍機大臣,哪位尚書大人最有可能補授大學士。

正因為如此,軍機處中午明發的關於永行禁止冷籍陋規,並賞太僕寺少卿韓秀峰舉人出身的諭旨中關於朋黨的措辭,讓那些正打算趕緊去巴結周祖培、陳孚恩和翁心存的官員,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敢跟關係不錯的同年、同僚或同鄉悄悄議論。

剛去弔唁過文慶的敖彤臣同樣如此,一回到會館就忍不住問:「博文兄,你說陳孚恩這次能不能入閣拜相?」

「你怎會問起他?」

「回來的路上,遇著好幾個江西的同僚,他們都覺得陳孚恩有機會,畢竟陳孚恩不但官居兵部尚書,還曾在軍機大臣上行走過。」

吉雲飛想了想,微微搖搖頭:「我覺得陳孚恩機會不大。」

敖彤臣追問道:「為何機會不大?」

「陳孚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曉得,滿朝文武也就江西官員把他當個人物。再說他這才被啟用幾天,入直中樞都不太可能,更別說授補大學士了。」

「翁心存呢,翁心存有沒有機會?」

「要是只論資歷,翁心存還真有希望入值中樞,可入值中樞不只是看資歷,更得看出身。你想想,現在四位軍機大臣中彭中堂是漢人,杜翰是漢人,只有柏中堂和穆蔭兩個滿人,皇上又怎會再命翁心存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吉雲飛放下茶杯,接著道:「我估摸著軍機大臣皇上只會在滿人中選,周中堂、匡中堂和翁大人都沒機會。」

敖彤臣反應過來,想想又追問道:「那翁大人有沒有機會授補大學士?」

「一樣沒機會。」

「怎會沒機會?」

吉雲飛知道他經常去拜見翁心存,但還是直言不諱地說:「入閣拜相哪有這麼容易,康熙朝時的陳廷敬聖眷夠恩隆吧,可由協辦大學士補授大學士整整用了二十年。乾隆朝時的劉墉同樣如此,三十二歲便升任協辦大學士兼左都御史,此後一直在左都御史、直隸總督、吏部尚書等任上轉圈,直到嘉慶二年才補授體仁閣大學士,由從一品到正一品,整整用了十六年!」

想到翁心存也是剛做上尚書的,敖彤臣意識到翁心存的資歷確實不夠,不免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不禁笑道:「回來的路上還遇著幾個同鄉,他們竟覺得卓大人有機會入直中樞。」

「他們一定是覺得杜翰能做軍機大臣,卓大人一樣能。他們也不想想皇上跟杜中堂是什麼關係,跟卓中堂又是什麼關係。」

「所以我覺得好笑。」

「說起好笑,還有更好笑的。」吉雲飛不禁嘆道:「翰林院的幾位同僚,竟覺得曹毓英干這麼多年領班軍機章京,說曹毓英『內嫻掌故,外悉四方之政』,又是肅順跟前的紅人,說不定真能做上『挑帘子軍機』(學習行走的軍機大臣,排名最靠後)。」

「曹毓英!」

「是啊,你說好不好笑?」

「這也太荒唐了,曹毓英雖說是三品頂帶,做過幾年領班軍機章京,可在本部院他只是個郎中。他要是能做上挑帘子軍機,那志行豈能不是能做上領班軍機大臣!」

「所以說好笑。」提到韓秀峰,吉雲飛話鋒一轉:「伍肇齡這次把志行可坑慘了,伍輔祥要是曉得會弄成這樣,一定不會同意以他的名義上那道奏疏。可話又說回來,肅順那個頂頭上司都開了口,都讓焦麻子幫著把摺子草擬好了,伍輔祥想不上都不成啊。」

「博文兄,別人究竟會怎麼想志行我不擔心,畢竟志行走得本就不是尋常的路子,倒是肅順為何非得拿志行做文章,真讓我有些擔心。」

「我也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

就在吉雲飛和敖彤臣正在談論韓秀峰是不是得罪了肅順之時,剛弔唁完文慶的肅順和韓秀峰,正坐在離文慶家不遠的一個小館子里涮羊肉。

內城幾乎沒人不認得肅順,見肅順的親隨取出一把散碎銀子,掌柜的急忙讓夥計守在門外婉拒前來吃飯的客人。等上完酒菜,掌柜的也很識相地躬身告退,館子里就這麼一桌,就肅順和韓秀峰兩個人。

「這一碗敬文中堂!」

「下官遵命。」

韓秀峰學著肅順,把碗中酒灑在地上。

文慶病世,正躊躇滿志的肅順比誰都難受,回想起文慶生前說過的那些話,做過的那麼多事,凝重地說:「志行,你在兩江為過官,在四川老家督辦過團練,又曾率團勇馳援湖北協剿過長毛,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比誰都清楚攻剿長毛只能靠曾國藩、胡林翼、李續賓等漢官,想刷新吏治一樣得靠漢員。外頭的那些滿人全是混蛋,只曉得撈錢,甚至連京城都沒怎麼出過,哪平得了亂,又哪懂經世濟民。」

韓秀峰可不敢跟他一樣罵滿人,一邊幫他斟酒,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這不是還有大人您嗎?」

「眾人皆醉我獨醒,光我曉得這些有何用?」肅順端起碗一飲而儘力,隨即放下碗直言不諱地說:「文中堂健在時,還能幫著一起進言重用曾國藩、胡林翼等漢員,皇上雖沒全恩准也會採納一二。現在文中堂走了,我真叫個孤掌難鳴,獨木難支啊!」

韓秀峰終於明白他為何非拉著來這兒吃酒,再次端起酒壺,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上次覲見時皇上問起過胡大人,說有人奏稱胡大人剛愎自用、任人唯親。」

肅順大吃一驚:「你是怎麼奏對的?」

韓秀峰將當時的奏對複述了一遍,想想又說道:「湖北的四品以上官員我認得不多,實在想不出誰會上密折彈劾胡大人。」

「究竟是誰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會怎麼想。」想到彭蘊章、周祖培、賈楨和翁心存一直反對重用曾國藩、胡林翼等人,肅順緊鎖著眉頭道:「志行,滿朝文武願意幫曾國藩和胡林翼說句公道話的也只剩你我了!」

「大人抬舉秀峰了,秀峰人微言輕,秀峰說十句也頂不上大人您一句。」

「什麼叫十句頂不上我一句,志行,我曉得你是在生我的氣,我給你賠罪行不行?」

「大人您這是做什麼,秀峰哪敢生您的氣!」

「昨天那事我是欠考慮,不過我真沒害你的意思,再說你我多少年的交情,我又怎會害老弟你?」

見肅順真端起碗先干為敬,韓秀峰心裡五味雜陳,沉默了片刻由衷地說:「大人為了皇上,為了朝廷,為了江山社稷,不但敢說敢為,甚至不惜屈尊跟秀峰賠罪。可秀峰深受皇恩,卻只想著怎麼才能保住頭上的烏紗帽,想想真是慚愧。」

肅順能聽得出這是肺腑之言,也能理解韓秀峰為何會不高興,畢竟對韓秀峰而言能有今天不容易,既沒責備也不存在失不失望,而是緊盯著韓秀峰道:「志行,別人我不敢斷言,你的話皇上還是相信的。」

韓秀峰意識到必須給他個明確的答覆,連忙拱手道:「大人儘管放心,皇上真要是再問起胡大人的事,秀峰依然會實話實說。」

「光實話實說不夠,只幫胡林翼據理力爭一樣不夠!」

「秀峰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太僕寺少卿,涉及到曾大人和胡大人的事,皇上今後十有八九不會再問秀峰。」

肅順知道韓秀峰這話只說了一半,還有一半是他這個捐納出身的太僕寺少卿也不方便為曾國藩或胡林翼上奏疏。

不過肅順早有準備,一邊招呼韓秀峰吃肉,一邊意味深長的說:「志行,『厚誼堂』能打探到江寧的賊情,一樣能打探到江西、安徽和湖北的賊情。要是隔三岔五上幾道涉及兩江、湖北賊情的摺子,再有居心叵測之輩彈劾曾國藩或胡林翼,皇上自然會問你屬不屬實。」

「秀峰明白大人的意思,只是這次能打探到長毛內訌的消息,純屬機緣巧合。」

「消息來源你無需擔心,曾國藩的總糧台設有偵探處,有專人打探整理編纂賊情,我可以給曾國藩寫一封書信,讓他命偵探處每月給『厚誼堂』傳遞一次賊情。」肅順想了想,又說道:「老弟要是擔心他手下的人會謊報,也可以派一個人去他麾下效力。」

韓秀峰早知道肅順很敬佩曾國藩,卻沒想到他竟會為曾國藩做這麼多,再想到在對待曾國藩和胡林翼這件事上二人是一致的,一口答應道:「大人想得真周全,秀峰迴去之後就想想派誰去曾大人和胡大人麾下效力合適。」

「謝了。」

「大人您這是做什麼,大人您又不是為了自個兒,全是為了皇上,為了朝廷。」韓秀峰頓了頓,又解釋道:「秀峰之所以打算派人去江西、湖北效力,並非擔心曾大人和胡大人麾下那些打探賊情的人會謊報軍情,而是想著怎麼才能讓消息傳遞得更快捷一些。」

朝堂上的事,肅順一點也不擔心。

唯獨在曾國藩和胡林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