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人各有志

吉雲飛和敖彤臣等人看出文祥有事要跟韓秀峰談,吃完酒便相繼起身告辭,畢竟韓秀峰都已經回來了,並且打算在會館住三五日,有的是機會敘舊。

柱子、余鐵鎖和關小虎等人卻不願走,見韓秀峰正坐在花廳里跟文祥、王乃增、劉山陽說話,崇恩和大頭竟守在花廳外不許別人靠近,只能擠在門房裡等。

得知皇上不讓他再管「厚誼堂」,文祥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正失魂落魄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韓秀峰竟笑道:「博川兄,皇上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不讓你再摻和書肆的事,不是覺得你辦事不力,而是覺得讓你再辦那些差事太屈才。命我趕緊接手,讓你趕緊置身事外,未嘗沒有保你的意思。」

「保我?」

「形勢比人強,最擔心的事終究是發生了,不管情不情願都得去面對。你要是再呆在『厚誼堂』,那些知曉內情的王公大臣十有八九會把你推出來,讓你去跟西夷交涉。到時候無論是戰是和,老兄你都難辭其咎。」

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皇上那會兒之所以恩准我的奏請,命你接掌『厚誼堂』,本就是想讓你歷練歷練。到今天已經歷練了近兩年,再讓你接著做這跟斥候頭子沒啥兩樣的大掌柜太屈才,要是因此把你搭進去那就更不划算了。」

文祥將信將疑,愁眉苦臉地說:「志行,你也太瞧得起我了,皇上見都不願意見我,又怎會像你說得這麼器重我。」

「博川兄,你是當局者迷啊,」韓秀峰一邊招呼眾人喝茶,一邊耐心地解釋道:「這幾年走了多少老臣,先是杜中堂,緊接著是卓中堂。派出去剿賊平亂的欽差大臣和督撫同樣如此,吳文鎔,琦善,向榮……可以說朝廷這幾年光忙著議恤了。

要不是無人可用,皇上能賞訥爾經額從六品頂帶去直隸效力?要不是無人可用,皇上能命賽尚阿去察哈爾練兵?要不是無人可用,皇上能命穆蔭、杜翰入直軍機處?文中堂抱病,彭中堂不但年事已高又是個漢人,所以皇上得未雨綢繆,從長計議!」

「可是……」

「別可是了,不信咱們打個賭,這個太僕寺少卿你頂多做一年,一年之後要是沒被委以重任,我這個韓字倒過來寫。」

文祥不敢想那麼遠,而是急切地說:「志行,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不會有事的,」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韓秀峰苦笑道:「洋人不是傻子,他們被糊弄了十幾年,現在是既不相信葉名琛那個五口通商大臣兼兩廣總督,也不再相信兩江總督怡良,一樣不會相信直隸總督桂良,就算到時候皇上命我去交涉,他們也不會跟我這麼個捐納出身的太僕寺少卿談的。」

「說得好像他們願意跟我談似的。」

「你真要是去,他們雖然一樣會覺得你做不了主,但至少會見見你,至少會跟你談談。」韓秀峰想了想,又說道:「再就是除了戰或和之外,還可以拖!你早把廣東的事奏報上去了,朝廷為何直至今日都沒下旨,其實就是在拖!」

「可這種事拖得過去嗎?」

「能拖一天算一天,先等廣東的奏報,葉名琛要是再信口開河,稱西夷不足為慮,有人會信以為真,就算知曉內情的一樣會姑且當作真的,畢竟對朝廷而言除此之外沒更好的辦法。」

「洋人要是派兵北上呢?」

「那得等洋人來了再說。」韓秀峰緊盯著他,又說道:「博川兄,記得我當年曾跟你說過,在別人眼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但咱們『厚誼堂』不能這樣,其實為官又何嘗不是如此。所以無論遇到啥事,都得先想想怎麼保全自個兒。要是腦袋一熱把自個兒給搭進去,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全白費了。」

文祥也意識到之前太過直來直去,沉默了片刻無奈地說:「志行,其實我們並非只報憂沒想過如何為朝廷分憂,不然那會兒我也不會懇請文中堂保舉你去廣東署理潮運同。」

「博川兄,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韓秀峰放下杯子,輕嘆道:「我曉得你是想讓我去廣東大展拳腳,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潮橋鹽稅沒被葉名琛拿去平亂,我韓秀峰憑那點稅銀又能練多少兵,又能買多少洋槍洋炮?西夷一旦跟咱們開打那就是國戰,憑潮汕一隅之力能擋住洋人嗎?就算運氣好,能抵擋住岸上的洋兵,我韓秀峰難不成還能攔住他們不從海上北犯直隸?」

文祥猛然反應過來,喃喃地說:「我那會兒沒想這麼多,只想著有準備總比沒準備好。」

「博川兄,如果你是守土有責的兩廣總督或廣東巡撫,完全可以這麼想,但你不是!」韓秀峰看看文祥,又回頭看看王乃增,意味深長地說:「你我雖人微言輕,咱們『厚誼堂』雖是個不在經制內的小衙門,可咱們不但身在中樞甚至能上達天聽,站得應該更高,看得應該更全更遠。」

「大人所言極是。」王乃增急忙道。

文祥終於意識到之前的差事辦砸了,究竟砸在了哪兒,由衷起身行禮,連道「受教」。

有王乃增在,「厚誼堂」的事沒什麼好交接的。

想著明兒一早他得進宮慶祝先帝爺的聖訓實錄編纂告成,韓秀峰提議他早些回去休息,等改日有時間再聊。

劉山陽則聽得暗暗心驚,他早曉得韓秀峰簡在帝心、聖眷恩隆,卻沒想到韓秀峰竟不聲不響做了那麼多事,之前能上達天聽,今後一樣能隨時遞牌子乞求覲見。

就在他跟著眾人一起把文祥送上馬車,正準備陪韓秀峰迴內院之時,韓秀峰突然道:「雲清,公事不能耽誤,你也早些回去。始真,你跟雲清兄一道走。」

「我也去?」劉山陽下意識問。

「你可是我的幕友,你要是不趕緊去看看往來公文,不趕緊熟悉下公務,今後咋幫我草擬摺奏。」

想到只要能進「厚誼堂」的人,都能混個一官半職,而身邊這位又是舉人出身,王乃增不禁拱手道:「始真兄,恭喜恭喜。」

「雲清兄這是說哪裡話,山陽何喜之有?」

「老兄去了就知道了。」

……

恩俊和王乃增陪著劉山陽剛走,大頭和柱子等人就跟進了花廳。

一晚上都沒插上話的大頭,一坐下就急切地說:「四哥,你啥時候回去,翠花天天追著我問,非要我給個准信兒,她好張羅飯菜。」

「四哥,幺妹兒這幾天也總是纏著我問!你哪天得空,她打算把娃帶來讓你瞧瞧,說娃到現在都沒見過舅舅。」柱子也忍不住笑道。

見余鐵鎖和關小虎欲言又止,韓秀峰笑道:「讓她們明兒帶娃來會館吧,我待會兒讓儲掌柜幫著張羅幾桌酒菜。對了,回頭還得給娃們準備點紅包。」

「行,我明兒一早就送她們來!」

久別重逢,一幫臭小子七嘴八舌地打聽起老家的事。

韓秀峰跟他們聊了一會兒,正尋思已經很晚了,而他們明天還得當差,正準備打發他們先回去,柱子竟一臉不好意思地說:「四哥,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也不曉得行不行?」

「啥事,啥行不行的?」

「我現而今在步軍衙門當差,幾個上官對我還行,差事辦得也不能說不順,錢多多少少也能賺點,就是沒啥盼頭。」

「沒盼頭?」韓秀峰不解地問。

「四哥,步軍統領衙門別人不曉得,你是曉得的。雖比五城兵馬司高一頭,可終究是個以旗營為主,以漢營為輔的衙門。像我這樣的能幹到千總,差不多就干到頭了。並且我這個千總有名無實,手下不但沒幾個兵,甚至連汛地都沒有。」

「那你平時都忙什麼?」

「給專司捕盜的步軍校幫閑,哪兒有案子就讓我去哪兒,案子破了,賊人逮著了,功勞是他的,賞錢也是他的。我不管咋說也是個千總,可連他手下的那些兵都不如!」

步軍統領衙門首重捕盜防賊,維護治安,並分滿、漢兩路人馬。

滿營專司捕盜的官員是正五品的步軍校,轄包括正六品的委署步軍校在內的三百多官兵,其中滿洲一百六十八人,蒙古和漢軍各六十四人。柱子因為會辦案被調過去也只能幫閑,不管幫著破獲多少大案、擒獲多少飛賊也別想陞官。

韓秀峰反應過來:「那你是想調回南營,還是有別的打算?」

柱子回頭看看大頭,一臉不好意思地說:「四哥,五城兵馬司的差事跟步軍統領衙門差不多,我想捐個吏目,去五城兵馬司當差,你說行不行。」

韓秀峰沉吟道:「以前想做文官沒那麼容易,但現在不是以前,你辦過幾樁大案,五城兵馬司的那幾個指揮應該有所耳聞……」

「啥有所耳聞,我們經常遇著,經常打交道,昨天南城兵馬司的楊老爺還跟我一道抄了個賊窩。」

「可你現在是千總,真要去兵馬司當差,去兵馬司做吏目,那就成從九品的不入流小官了。」

「吏目雖只是從九品,但終究是文官!」

韓秀峰意識到他是嫌做武官沒前途,不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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