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火牛陣

不知不覺,張之洞已經在羊角大營呆了近一個月,眼看著兩千多散漫的勇壯被練成了一支能戰之兵,儘管那些勇壯因為摸爬滾打比之前更衣衫襤褸,但士氣遠比穿得光不光鮮重要,何況並非沒給他們準備號衣,而是全存放在庫里沒發給罷了。

五個火器團打掉了幾千斤火藥鉛子,三百多槍兵不但打得越來越准,並且裝填得越來越嫻熟。要是五個火器團一起禦敵,排好隊連環放槍,擊潰兩三千賊匪絕不話下。

不過在張之洞看來,不管訓練鳥槍手還是訓練刀牌手或長矛手,說到底就是「熟能生巧」。只要糧餉接濟得上,並且做到賞罰分明,不管換做誰都能練出一支精兵。相比之下,他覺得韓老爺教那些文武監生領兵則有意思得多。

大營竣工的那一天,韓老爺不但專門編了一個團首營還親自兼任監正,讓那些文武監生推選什長和哨官,再讓哨官們輪流充任團正。

每天卯時二刻在校場列隊,韓老爺親自領著他們跑操,從校場跑到對面山頭再跑回來。

先跑回校場的三什文武監生有包子吃,沒爭到前三的各什文武監生只能跟普通團民一樣喝稀粥,最後三什文武監生連稀粥都沒得喝。

用韓老爺的話說,想領兵就得先學會跑,要是跑路都不利索,兵敗如山倒時連性命都保不住。

跑完操洗漱吃飯,沒飯吃的就這麼餓著,然後抽調一什文武監生去卡口接著盤問搜檢過往行人,再安排一什文武監生去營務處幫辦往來公文,一什文武監生去幫辦大營糧餉,剩下的一人一張小凳子和一張用木板釘的簡易條案,像「殿試」一樣坐在永靈寺前的小校場上。

剛開始那兩天學營規,學曾國藩的《討粵匪檄》,後來要麼學《兵技指掌圖說》等兵書,要麼聽半個月前過來的費二爺讀朝廷的邸報。

吃完午飯讓文武監生回各團,同陳虎、陳不慌、楊大城等武官一起訓練勇壯。

晚上讓眾人給各自的手下講三國,不會講的也得學著講,講得好的賞一天假,可以去桐梓那邊的酒店埡或稍微遠點的安穩鎮吃頓好的,把一幫讀書人弄得像說書先生。

講三國通常講到亥時,講完之後各團當值的監正或團正不能歇息,要麼帶上各團的斥候去附近埋伏,要麼在「團首營」輪流當值的團正帶領下在大營內外巡夜,以防在永靈寺和營門兩側、箭樓或哨樓上當值的勇壯打瞌睡。

巴縣文經團的團正陳占奎跟石龍團的團正陳天如有仇,有一天夜裡竟領著文經團的五個斥候走了十幾里夜路摸到了虹關,把輪流在虹關駐守的石龍團一個值夜的勇壯給悄悄綁回來了,氣得坐鎮虹關的潘長生罰石龍團一連做了四天苦力,硬是讓石龍團的六十多個勇壯,把一堵年久失修的寨牆給修好了。

韓老爺曉得這事之後不但沒責罰陳占魁,還賞了他一天假。陳天如氣得牙痒痒,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報復,只能先忍著。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就在他感慨韓老爺竟在短短一個月內訓練出這麼多能獨當一面的團首時,已經大半個月沒見的伍濬祥回來了,並且帶回來六頭牛。

陳虎見著牛別提有多高興,立馬叫上百十個勇壯把紮營時剩下的木頭扛官道對面的那片田地里去,然後指揮那些勇壯釘起柵欄。

張之洞被搞得一頭霧水,禁不住跑到界碑邊問:「韓老爺,這是做什麼?」

韓秀峰迴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我已經差人跟田主說好了,毀壞多少莊稼就賠他多少糧。」

「韓老爺,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要牛做什麼。」

「後天各團要跟松坎大營換防,四個火器團得出征,其中兩個團不但要一起護送商隊去貴陽,到了貴陽之後還得去令尊大人和丁寶楨那兒效力。我韓秀峰做事最講信譽,令尊大人和丁寶楨花了銀子,我就得讓他們覺得這銀子花得值!」

「可這跟牛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別看那兩團火槍手這個月沒少放槍,也別看他們裝填起火藥鉛子有多麻利,但那都是在校場上,跟上陣殺賊是兩碼事。總之,他們究竟能不能上陣,我心裡不是很有底,所以得想個辦法練練他們的膽。」

張之洞驚詫地問:「韓老爺,您打算讓他們射殺耕牛!」

「射殺耕牛是不大好,傳出去說不定會被人彈劾,但殺牛練膽總比殺人練膽好,」韓秀峰笑了笑,又湊他耳邊道:「牛肉比豬肉好吃,我已經很久沒吃過牛肉了。賤內今兒個不到,明天也會帶著娃過來,正好讓她們也飽飽口福。」

張之洞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陳虎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擦著汗咧嘴笑道:「四爺,別說您心裡沒底,我心裡一樣沒底,要不再挖條溝,確保萬無一失。」

「這是人家的地,你想挖就能挖?再說挖了還得填,多麻煩!」

「可那幫小子萬一嚇傻了怎麼辦?」

「你也不想想牛多金貴,搞六頭牛容易嗎?」韓秀峰瞪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從各團抽調些長矛手和刀牌手過來,好不容易搞六牛頭,不能光練火器團的膽。」

「明白,」陳虎應了一聲,想想又問道:「四爺,那等會兒用洋人的火藥鉛子還是用咱們自個兒的?」

「這不是廢話嗎,當然用咱們自個兒的。」

「遵命!」

……

上百號勇壯一起動手,兩道長達兩百多步的木柵欄很快就在田地里豎了起來,兩道柵欄相距七八丈,看著有點像上海租界的跑馬場,只是跑道比跑馬場的跑道寬,同時沒跑馬場的跑道那麼長。

見木頭還剩下不少,陳虎乾脆讓勇壯們在緊挨著界碑這邊的跑道盡頭搭了一個檯子。

檯子搭好之後,韓秀峰邀請張之洞、費二爺和勞苦功高的伍濬祥、江宗海一起上來「觀戰」。陳占魁、陳天如等文武監生沒資格上台,站在台下又瞧不清楚,有的搬東西墊腳,有的手持刀劍圍在跑道盡頭兩側,從兩邊看。

「巴縣保甲局,第一排!綦江安穩團,第二排!」

「地藏團跑這兒來做什麼,還沒輪著你們呢,先到那邊去,周圍全是人,看好自個兒的槍,要是走了火傷著人,軍法伺候!」

陳虎邊走邊吆喝著,巴縣保甲局的團正張彪和監正李天寶急忙讓手下們列隊。綦江安穩團的兩個團首反應過來,也急忙讓手下們排在保甲局後頭。

陳虎一邊在隊列前檢查,一邊呵斥道:「記住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不管遇著什麼事都不許急,不許慌,一切聽令行事,明白不?」

「明白……」

「沒聽清,怎麼跟娘們一樣,是不是沒吃飯?」

「明白!」

「這還差不多,趕緊檢查各自的槍,瞧瞧自個兒的火藥壺,摸摸袋子里的鉛子,再說一遍,一切聽令行事,誰要是敢擅自放槍,軍法伺候。誰要是敢臨陣退縮,斬!」

與此同時,費二爺正在用韓秀峰的「千里眼」看同樣在對面做準備的陳不慌等人,看著看著忍不住問:「志行,咋還綁刀,傷著人咋辦?」

「不綁刀咋練膽。」

「綁刀?」張之洞下意識問。

「你瞧瞧,」費二爺將「千里眼」遞給張之洞,張之洞接過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兒,發現陳不慌等人真在往牛角上綁刀,而且是先橫著綁一根木棍,再往木棍上綁一排刀。再想到那三頭牛衝過來時,要是台下的那些鳥槍手打不死牛,而台下的那兩團鳥槍手又全在柵欄里,到時候定逃無可逃,張之洞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時候,陳虎又在下面喊道:「陳占魁,今兒個你當值,你負責統領刀牌手和長矛手!」

「遵命!」陳占魁急忙道。

「陳天如,你負責督戰,發現誰敢臨陣退縮,格殺勿論!」

陳天如跟陳占魁本就是死對頭,豈能錯過這個機會,不假思索地拔出腰刀:「遵命!」

「陳大城,打旗號,讓陳不慌把牛牽過來先讓大傢伙瞧瞧。」陳虎一邊在陣前踱來踱去,一邊扯著嗓子吼道:「我再說一遍,都給我聽仔細了,記清楚了!牛衝到一百步時放槍,保甲局開完槍趕緊退回裝填火藥鉛子,安穩團甲哨放第二排槍,安穩團丙哨放第三排槍,然後是裝填完火藥鉛子的保甲局,如果安穩團甲哨的弟兄裝填的夠快,或許有機會放第五排槍。

全給我瞄準著點放,要是四輪排槍打出去牛還沒倒下,你們這一個月的糧就白吃了,打掉的那些火藥鉛子也白糟蹋了。陳占魁,到時候就看你們的,先用長矛頂住,剩下的弟兄用刀捅。總之,這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你們死牛活,要麼牛死你們活……」

韓秀峰聽著聽著忍不住笑了。

伍濬祥看著這架勢不但笑了,而且覺得這牛就算死在這兒也死得其所,畢竟不真刀真槍的演練一番,眼前這些勇壯究竟能不能上陣殺賊誰心裡都沒底。

張之洞更多的是感慨川南富庶,感慨巴縣和綦江的商人就是有錢,為練出一支能上陣殺賊的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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