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最缺的是朋友

宣武門外會館和名勝古迹眾多,每逢會試和直隸鄉試之年,進京趕考的學子大多下榻在這一片兒,不能住內城的漢官也大多租住在宣南,讓這一帶成了京城最熱鬧也是文人墨客最喜歡來的地方。

作為滿人中為數不多的進士,文祥閑暇之餘也喜歡來逛逛。而今兒個跟往日唯一不同的是,因為京察這幾天不得不每天都去衙門點卯的榮祿,散班之後沒地方去也跟著來了。

文祥轉了幾個書肆和字畫古玩店,淘了幾件雖不貴但看上去倒也精美的筆舔筆插,見天色不早了正準備打道回府,榮祿竟指著不遠處達智橋衚衕提議道:「博川兄,這會兒回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去前面討杯酒吃吃。」

「去誰家討酒吃?」文祥笑問道。

「韓志行,要是沒記錯,他家就在前頭巷子里。」

「兩手空空的,又沒什麼事,就這麼冒昧登門合適嗎?」

「誰說咱們兩手空空的,這不就是見面禮嗎?」榮祿指指他手中那不值幾文錢的筆舔筆插,一臉壞笑著說:「都到他家門口了,為何不去打個招呼。」

「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再說又不用您去砸門。」

想到韓秀峰雖是捐納出身但真叫個簡在帝心,年紀輕輕就已經做上了「小軍機」,據說皇上跟他真有師生之實,仕途算不上有多坎坷但也算不上也多順暢的文祥覺得多個朋友多條路,跟著因為年紀小而百無禁忌的榮祿冒昧登門拜訪下也未嘗不可。

本以為韓秀峰不一定在家,沒想到門房剛幫著進去通報不大會兒,韓秀峰竟笑容滿面地親自出來相迎。

「我說喜鵲為何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原來真有貴客!」

「建川兄,我就是說志行不會瞧不起咱們吧?」榮祿不無得意地回頭看了看文祥,旋即朝韓秀峰拱手道:「志行兄,實不相瞞,我和建川兄是逛到這兒逛累了,想著您家就在這兒,於是眼前一亮,冒昧登門討杯水喝下的。」

「志行老弟,愚兄冒昧登門,讓您見笑了。」文祥帶著幾分尷尬地躬身行禮。

「見啥子笑,您二位能來是瞧得起我韓秀峰,請請請,二位裡面請!既然來了,水是沒得喝的,渴了只有酒,我這就讓家人去準備酒席。」

「叨擾了!」

「越說越見外,來來來,外頭冷,我們進去說話。」

他倆能來韓秀峰是真高興,因為這段日子過得實在太悶。

自從做上了「小軍機」就不能再跟之前那般三天兩頭往會館跑,黃鐘音、吉雲飛和敖彤臣等同鄉為了避嫌一次也沒來過這兒。前來送炭敬、別敬的人倒是不少,可跟那些人又沒啥交情,親自登門的見一面聊幾句,差家人來送銀子的直接讓費二爺去接待。

總之,在京里本就沒幾個朋友,又不像人家有同窗同年,平日里只有跟恩俊、慶賢和大頭等「厚誼堂」的人說說話。

文祥和榮祿早知道韓秀峰為人不錯,卻沒想到他都已經做上「小軍機」了不僅沒一丁點架子還如此熱情,坐下聊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志行,永祥上次擺酒,有沒有來請您?」

「請了。」

「你有沒有去?」

「人沒去,禮倒是託人捎去了。」

文祥跟榮祿對視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我倆也一樣,人沒到,禮到了。」

榮祿早就認識韓秀峰,本就沒把韓秀峰當外人,直言不諱地說:「前幾天遇到個同樣在步軍統領衙門當差的朋友,聽那位朋友說我們沒去他好像不太高興。」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他倆的言外之意,一臉無奈地說:「忠言逆耳啊,他這會兒正春風得意,或許會覺得您二位不近人情,甚至不念同族之誼。但將來真要是遇上啥事,就會想起您二位的一片良苦用心。」

「想起我們的良苦用心有何用,皇上正讓肅順大人整飭吏治,這次京察要是過不去,我估摸著他又得來求志行兄您!」

「求我?」

「不求您這位『小軍機』老上官搭救,難不成來求我和仲華?」文祥反問道。

韓秀峰下意識問:「這麼說聯順大人被肅順大人盯上了?」

「聯順大人究竟有沒有被肅順大人盯上我不知道,只知道這段日子各部院上到尚書下到筆帖式全在提心弔膽,連我都得每天去衙門點卯。而咱們這位九門提督在這個風口浪尖上非但不知收斂,反而……反而……反正我估摸著他有點懸。」榮祿不無幸災樂禍的笑了笑,又說道:「聯順要是被革職逮問,永祥能有個好,到時候他不來求您還能去求誰。」

「求我有啥子用。」韓秀峰輕嘆口氣,隨著拿起酒罈,指著小山東剛端上桌的幾碟小菜道:「不說這些了,來,先把酒滿上。您二位不但是貴客也是稀客,難得來一次寒舍,咱們今兒個得一醉方休!」

「志行兄,少倒點少倒點,您是海量,我可不敢跟您比,上次在重慶會館已經丟過一次人,不能再丟第二次。」榮祿是真怕了,急忙起身求饒。

難得遇著兩個送上門的酒友,韓秀峰豈能放過他,一邊幫他斟酒一邊笑道:「這兒又沒外人,自然談不上丟人,就算喝醉又有何妨。」

「志行,仲華的酒量您是曉得的,他是真不能喝。」文祥禁不住笑道。

「不能喝少喝點,不過得先滿上。」

……

果不其然,幾碗酒下肚,熱菜剛上兩個,榮祿就已經喝得暈暈乎乎。

韓秀峰沒再灌他這個很早就沒了爹的可憐娃,一邊招呼文祥吃菜,一邊好奇地問:「建川兄,工部的京察差不多了吧?」

「早著呢,估計不到月底完不了。」

「別人我不知道,您我是曉得的,守清、才長、政勤,京察一等跑不了。」

「借志行老弟吉言,愚兄這次京察真要是能拿個一等,一定做東擺酒。」

「這頓酒我是吃定了,別忘了我是從哪兒調任現而今這通政司參議的,永定河道衙門雖然隸屬於直隸,但事實上得聽工部的!聽吳廷棟吳大人和石贊清石老爺說,工部衙門那麼多郎中主事,數您官聲最好,辦事也最勤勉。」

「真的?」文祥將信將疑。

「騙您做啥。」韓秀峰笑了笑,再次舉起酒碗。

官聲究竟好不好,平時真沒什麼用。但一到京察,官聲好不好就很重要了。聽韓秀峰這麼一說,文祥真有那麼點飄飄然,連忙端起酒碗碰了一下。

事實上在韓秀峰心目中,他也好已經喝得迷迷糊糊的榮祿也罷,就算將來能飛黃騰達那也是將來的事,但現在只是無足輕重的小官。跟他們相交用不著有那麼多顧慮,跟他們一起吃酒聊天更是無需細想對方的每一句話究竟啥意思。

正因為如此,可以放開了喝,結果這一喝竟喝高了。

榮祿喝得趴在桌上呼呼酣睡,文祥也喝得頭重腳輕要去如廁,韓秀峰想扶他去卻站都站不穩,只能讓小山東扶他去。

結果這一等竟等了近兩炷香功夫,直到小山東跌跌撞撞跑回來愁眉苦臉地訴說了一番,韓秀峰才意識到麻煩大了。

「你咋不拉住他?」

「我拉了,只是沒拉住,」小山東撓著脖子一臉無奈地說:「我說走錯了,文老爺非說沒走錯,非說是那道門,然後就猛地甩開我闖進去了,我想往回拉都來不及!」

整個宅院就一個茅廁,而且是書肆修繕時新建的,前院、內院和內宅沒地方,只能建在後花園。沒想到文祥從茅廁解完手出來暈頭轉向,竟稀里糊塗地闖進了書肆,被晚上當值的兩個侍衛給拿下了。

事已至此,韓秀峰只能讓小山東打來盆冷水洗了把臉,接過燈籠穿過後花園來到書肆後院。

進來一瞧,被搞得啼笑皆非。

文祥竟被兩個穿著便服的侍衛五花大綁,捆得像個粽子摁在檔案房前,慶賢出來了,林慶遠等翻譯全出來了,連大頭都披著棉襖跑來了。

文祥稀里糊塗成了階下囚,頓時清醒了許多,盯著圍觀他的眾人咒罵道:「嚇了你們的狗眼,敢捆爺,你們知道爺是誰嗎?」

「你究竟是誰?」矮個子侍衛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冷地問。

「爺乃工部員外郎瓜兒佳氏文祥!」

「工部員外郎了不起,你曉得爺又誰?」

「你是誰?」

「仔細瞧瞧,給爺瞧仔細了。」侍衛亮出腰牌,得意地說:「別說你只是個員外郎,就算是工部侍郎也不能亂闖!你今兒晚上就在這兒呆著吧,明兒個再綁送進宮交皇上發落。」

文祥傻眼了,喃喃地問:「皇上……這兒什麼地方,這不是韓老爺家嗎?」

「韓老爺家在那邊,這兒是什麼地方,你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沒資格知道,反正你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了!」天天窩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院當值,好不容易逮著個送上門的,倆侍衛別提有多興奮。

韓秀峰實在看不下去,從陰影里走出來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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