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鬼谷先生

作為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雖天天進宮「上班」,但除了一年一兩次的「大叫起」(大朝會)和一年兩三次的「乾清門聽政」,也就是在一些祭祀大典上才能見著皇上。

恩俊一亮出腰牌,他很直接地以為是皇上召見,既激動又有些緊張,畢竟這幾天朝堂上發生太多事。

上了馬車之後突然感覺不太對勁,掀開帘子看了看,忍不住回頭問:「恩俊老弟,咱們這是去哪兒?」

「曹大人稍安勿躁,等了地方您就知道了。」

「可這是往宣南去的路!」

「大人瞧出來了?」

「這條路毓英天天走,能瞧不出來嗎?」

恩俊樂了,一邊換衣裳一邊笑道:「既然是回家的路,曹大人更不用著急,就當在下送您一程。」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恩俊,你該不會是在假傳聖旨吧!」曹毓英急了。

「曹大人,這玩笑可不能亂開,我恩俊就算膽大包天也不敢假傳聖旨。」恩俊將換下的黃馬褂放到一邊,想想又從黃馬褂里摸出倆荷包,得意地笑道:「何況我恩俊深受皇恩,皇上今兒個下午剛賞了好幾個荷包,好好的我為何要假傳聖旨。」

曹毓英低頭看了看,發現果然是皇上經常賞賜的那種荷包,乾脆冷哼了一聲沒再開口。看著他不快的樣子,恩俊突然心生一計,臉上又洋溢著得意的笑容。

馮小寶不知道車裡都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二掌柜既然能把姓曹的帶「厚誼堂」去,就意味著有的是辦法收拾姓曹的。想到這些,腳步更快了,不知不覺就把馬車趕到了書肆門口。

「二掌柜,到了!」

「這麼快,」恩俊收拾好換下的衣裳和皇上賞賜的荷包,側身笑道:「曹大人請。」

曹毓英剛才趴在車窗邊瞧得清清楚楚,不但知道大概到了什麼地方,而且對這一帶並不陌生,暗罵了一句我倒要瞧瞧你葫蘆里究竟賣得什麼葯,跟著翻身跳下車。

「曹大人,裡面請。」

「去哪兒?」

「進去啊。」

曹毓英抬頭看著牌匾:「這兒是書肆,難不成……」

「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大人進去就知道了。」恩俊不想在外頭吃風沙,撩起用一床灰色棉褥做的門帘鑽了進去。

曹毓英心想既然來了就進去瞧瞧,就這麼也彎著腰跟了進來。

很平常並且很冷清的一個書肆,架子上和中間用幾張舊桌子拼的條案上堆滿了書,全是一些最常見的四書五經,見不著珍本孤本。掌柜的正趴在角落裡打瞌睡,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一眼,應該發現是恩俊又趴下接著打瞌睡。

曹毓英滿腹狐疑,正想拉住恩俊問個究竟,恩俊突然拉開書架邊那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曹毓英反應過來,連忙繞過條案跟著走了進去。

不進來不知道,一進來嚇一跳,一個五大三粗身著黃馬褂的侍衛竟手扶腰刀從一間看著像是值房的小屋裡走了出來。

「二掌柜,您回來了!」大頭迎上來道。

「回來了,四爺呢?」

「四爺馬上過來,四爺讓您先陪客人去慶賢老爺那兒。」

「知道了,」恩俊把換下來的衣裳往大頭手裡一塞,隨即側身道:「曹大人請。」

曹毓英大吃一驚,禁不住問:「恩俊老弟,剛才這位兄弟說的可是已革通政司參議慶賢?」

「正是。」

「他不是被圈禁在宗人府嗎?」

「是也不是,在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要不見著之後您問他吧。」

恩俊話音剛落,慶賢從一間屋裡走了出來,遠遠地拱手道:「犯官慶賢恭迎曹大人。」

曹毓英驚呆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驚詫地問:「慶賢兄,你怎會在這兒?」

「皇上讓我去哪兒我便去哪兒。」慶賢不想解釋太多,把他迎進正廳,招呼他坐下,指著茶几上的那一疊公文道:「曹大人,您先看看這些,看完之後犯官再跟您細說。」

「曹大人請用茶。」吉祿沏上一杯茶,微笑著退到一邊。

想到恩俊是如假包換的乾清門侍衛,除了恩俊之外這個隱秘的小院里還有一個侍衛當值,再想到本應該被圈禁在宗人府大牢里的慶賢居然出現在這裡,再看看屋裡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西洋器物,曹毓英意識到恩俊並非假傳聖旨,而這個書肆也絕不會是從外頭看起來那麼簡單。

他定定心神,決定既來之則安之,先看看究竟是些什麼公文。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驚。

竟全是關於英、咪、佛、俄等夷的,英、佛二夷竟跟俄夷在歐巴羅洲開戰了,並且從歐巴羅洲打到了黑龍江口。這對朝廷而言絕對是個好消息,至少不用擔心賴在大沽口不走的包令等夷酋起釁。

正看得入神,站在一邊的慶賢又面無表情地說:「曹大人,您要是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可以問。」

「這些消息可屬實?」

「千真萬確!」

「這些消息都是誰打探的?」

「這說來就話長了,」慶賢拉開門,指著兩側的配房道:「這個書肆叫著『厚誼堂』,不過不賣書,而是奉旨專事打探夷情。香港、新安、廣州、澳門、香山、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等地方,都有『厚誼堂』的人。而這兒則設有吏、英、咪、佛、俄等房,專事匯總翻譯整理驗證各地上報的夷情,以備軍機處各大臣顧問諮詢。」

曹毓英不敢相信朝廷竟設有這麼個衙門,一時間竟愣住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看著有些面熟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曹大人大駕光臨,秀峰有失遠迎,還請曹大人恕罪。」

「韓秀峰!」

「正是在下。」

「你又怎會在這兒?」曹毓英下意識站起身。

「曹大人這話問的,秀峰是這兒的大掌柜,在香港、新安、廣州、澳門、香山、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等地打探夷情的人是秀峰奉旨派出去的,在英、咪、佛、俄等房匯總翻譯整理驗證夷情的人是秀峰奉旨招募的,秀峰要是不在這兒去哪兒了?」

「皇上命你專事打探夷情?」曹毓英將信將疑。

「這還能有假。」韓秀峰微微一笑。

曹毓英想想又問道:「為朝廷辦差正大光明,為何要搞得如此鬼鬼祟祟。」

「仔細說來秀峰也覺得委屈,」韓秀峰走到他面前,俯身拿起一份公文,指著上面的日期道:「就說這日期吧,西夷用得是西夷歷,以他們信奉的那個肉身成聖的耶穌誕生那一天開始計年,而咱們用得是咱們的曆法,要是不好好鑽研下西夷歷,那我『厚誼堂』的兄弟就算九死一生打探到十萬火急的夷情也沒用,因為搞不清是哪年哪月發生的事。」

「可這跟你搞得如此鬼鬼祟祟又有何關係。」

「有,這關係大著呢!」

「但聞其詳。」

「曹大人,您忘了欽天監是做什麼的?要是被欽天監的那些精通天文地理的老爺們曉得我在這兒鑽研西夷曆法,他們還不得跑來把我『厚誼堂』給砸了!我怕死得很,可不想跟康熙朝時的湯若望一樣差點被凌遲。」

曹毓英反應過來,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韓秀峰又從架子上取出一個古古怪怪的西夷器物,意味深長地說:「何況這兒不只是鑽研西夷曆法,也鑽研西夷的天文地理。比如這個叫象限儀的東西,就是西夷在幾百年前製作出來的,據說專門用來測量這天究竟有多高,然後藉助它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上航行。」

慶賢冷不丁插了句:「皇上乃天子,天能量嗎?」

韓秀峰放下象限儀,又拿起一個古古怪怪的器物,接著道:「這個帶圓圈的器物叫作……叫作……」

吉祿剛登記造冊過,不失時機地來了句:「稟韓老爺,這叫作測天儀。」

「對對對,叫作測天儀,據說這是西夷通過幾百年前從大食人那兒學到的啥子『十字測天法』而製作的,反正也是測天的,還有這些個『六分儀』、『天文鐘』,全是用作測天的。要是被欽天監的那些夜觀天象的大人們知道,我還不被他們揪菜市口去凌遲?」

曹毓英反應過來,不禁笑道:「原來你是擔心欽天監。」

「不只是擔心欽天監,一樣擔心禮部、理藩院、太醫院甚至國子監。」

「禮部有何好擔心的?」

「曹大人,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跟西夷打交道原本是禮部的事,打探俄夷的動嚮應該是理藩院的事,要是讓他們曉得我韓秀峰搶了他們的差事,他們還不把我給生吞活剝了?」

「太醫院呢?」

「太醫院也一樣,別的不說,就說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我一個同鄉有個閨女,生下來時就是三瓣嘴,就算請太醫,太醫也束手無策。但西夷的大夫能治,前不久剛送上海去請西夷大夫醫治了。我不信洋教,也不喜歡西夷,但我覺得西夷醫治三瓣嘴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