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蹬鼻子上臉(上)

編練三營兵居然要用半年,咸豐不免有些失望,但想到新任永定河道吳廷棟上的摺子,想到這三營兵練成之後是用作拱衛京畿的也就沒說什麼,而是冷不丁問:「你認不認得六合知縣溫紹原,他好像也曾在兩淮運司當過差。」

韓秀峰沒想到皇帝會問這個,頓時意識到皇帝是有心整飭吏治的,只是一登基就面臨民變蜂起之危局,沒有時間從容布置,選人用人的餘地有限,只能以道光朝舊班底來應對,無法改變人才匱乏、文武官員老邁之現狀,不然他絕不會記得同樣是捐納出身的六合知縣溫紹原。

「臣不認得,臣署理兩淮運副時溫紹原早調任六合,署理六合縣事了。」

「那你有沒有見過琦善?」

「臣也沒見過琦善大人,琦善大人去年率援軍趕到揚州城外時,東犯的三路賊兵不敢孤軍深入,相繼退守揚州。臣在阻截其中一路賊兵時腿又受了傷,便奉命回海安邊養傷邊招募青壯復建鹽捕營,之後再也沒去過揚州。」

咸豐這才想起眼前這位腿上有傷,下意識問:「傷有沒有養好?」

韓秀峰不敢信口開河,急忙道:「托皇上洪福,臣的傷已痊癒。」

咸豐本打算讓韓四站起來回話,以示恩寵,但想到韓四腿傷已痊癒,而且讓他站著奏對不合規制,乾脆打掉了這個念頭,想想又問道:「那你認不認得吳廷棟?」

「臣不認得。」

「勝保呢?」

「皇上恕罪,臣也不認得勝保大人。」

一問三不知,誰都不認得,咸豐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覺得這不是什麼壞事。畢竟即將編練的三營兵是用來拱衛京畿的,負責編練這三營兵的營官最好誰都不認得,略作沉思了片刻又問道:「你在泰州署理過州同,泰州離儀真不遠,可認得吳文鎔的家人?」

「回皇上,臣見過吳家的兩位老太爺,認得吳大人的堂弟吳文銘,林鳳祥、李開芳和曾立昌犯揚州時,臣擔心吳家老小被賊兵挾持,曾派人跟吳文銘去儀真接兩位老太爺,結果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據回來的人說他們趕到時,吳家莊已被賊兵燒成了一片廢墟,兩位老太爺率八十多吳家子弟寧死不降,全部殉國。」

見皇帝若有所思,韓秀峰又凝重地說:「吳文銘從吳家莊回來之後便在臣編練的泰勇營幫辦營務,親率三十多名鄉勇去大橋鎮一帶襲擾髮匪,不但燒毀了賊兵囤積在大橋鎮的糧草,還殺了四十多個賊兵。」

「後來呢?」

「後來臣要回海安養傷,只好把泰勇營託付給了鹽知事張翊國和吳文銘,再後來他們便在雷以誠雷大人麾下效力。」

想起琦善年前上摺子彈劾張翊國,而江寧布政使、江蘇按察使和兩淮鹽運使竟上摺子保張翊國,奏請讓張翊國留在揚州效力,咸豐下意識問:「你認得張翊國?」

「臣認得,他曾跟臣一道堅守過萬福橋。」

「張翊國會不會打仗,是不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皇上,張翊國會不會打仗臣不敢斷言,但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在臣率一千鄉勇趕到揚州城東的萬福橋時,他已經跟副將朱占鰲在揚州城西的長春橋阻截過一次,揚州城內的文武官員幾乎全望風而逃,就他們二人挺身而出。」

韓秀峰打心眼裡覺得應該幫張翊國說幾句公道話,也不管奏對時儘可能簡明扼要的規矩,接著道:「他們手下兵勇少,賊兵勢大,朱占鰲就這麼殉國了。張翊國在朱占鰲殉國之後收攏潰兵,在運河邊上接著阻截,再次被擊潰。然後再收攏殘兵招募青壯退守仙女廟,可惜天不遂人願,在仙女廟又被擊潰了,只能去萬福橋跟臣一道堅守,堪稱屢敗屢戰。

後來在雷大人麾下效力,他甚至親率兩百鄉勇殺到了揚州城內,卻因為城西和城北的官兵沒按約定一起開打,結果功虧一簣,只能率剩下的十幾個鄉勇退出城外,據說一出城就倒下了,渾身都是血,身負幾十處傷,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貪生怕死!」

咸豐相信韓四的這番話不會有假,終於搞清郭沛霖等人為何要上摺子力保張翊國,也意識到革琦善的職革得一點也不冤枉,只是江北戰事未了,賊兵還盤踞的瓜洲,臨陣換將不合適,就算想換也沒合適的人選。

再想到也沒什麼好問的,乾脆抬頭道:「跪安吧,辦差要緊,領到官憑趕緊去固安上任,別把功夫耽誤在應酬上。」

「臣遵旨。」

……

再不「跪安」韓秀峰真扛不住了,儘管腿上綁了軟墊,可跪這麼久真不是滋味兒,雙腿麻得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扎,要不是強撐著,猛然間站起來真站不穩。

捧著皇上賞賜的《禮記註疏》,在侍衛們羨慕的眼神注視下走出圓明園,正準備再往前走幾步找個沒人的地方揉揉腿,大頭和小山東突然從角落裡跑了出來,一見著他就興高采烈地說:「四哥,潘二來了,他也來京城了!」

「長生回京了?」韓秀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回來了,跟王老爺一道來的,中午剛到的會館,晚上正好吃我的喜酒,四哥,你說巧不巧!」

「哪個王老爺?」

「海安的王老爺,除了海安的王老爺還能哪個王老爺。」

「他們來京城做啥子?」

小山東接過書,把韓秀峰扶上馬車,眉飛色舞地說:「四爺,長生哥跟您一樣是回京領憑的,長生哥說郭大人保舉他做鹽課司大使!」

韓秀峰這才想起潘二之前只是捐過頂帶,並沒有去吏部投供,想署理鹽課司大使必須先來吏部註冊,再想到跟潘二一道來京的王千里,下意識問:「王千里也是來吏部投供的吧?」

「四哥,你猜得真准。」大頭一屁股坐到車夫身邊,回頭笑道:「潘二說郭大人本來是讓余老爺和李老爺都來的,余老爺和李老爺放不下家裡,不想出這麼遠門,也就沒來。王老爺說能不能補上缺無所謂,說啥子不管念多少書不如多走點路,就是想一起跟著出來見見世面。」

「讀萬卷書不如走千里路。」

「對對對,王老爺就是這麼說的!」

別人說這話韓秀峰不相信,但王千里說這話韓秀峰深信不疑,畢竟王千里的正七品頂帶是皇上欽賜的,在老家又有郭沛霖關照,雖不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但在海安甚至在泰州跟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沒啥兩樣,不但風光日子過得也滋潤。

想到已經好幾個月沒見他們了,韓秀峰禁不住笑道:「他們還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大頭,說起來你運氣也不錯。」

「四哥,我咋了?」大頭傻傻地問。

「他們可不會白吃你的喜酒,不但要送上一份賀禮,我敢打賭,他們還得幫顧院長、余青槐和李致庸送上,甚至會幫郭大人送一份,哈哈哈哈。」

「真的?」

「騙你做啥子,等著收銀子吧。」

大頭樂了,咧嘴笑道:「有銀子收,這感情好!」

韓秀峰暗笑好啥子好,你辦喜事人家隨禮,人家有事你不一樣要隨禮嗎?不過再想到個個曉得他腦殼不好使,誰也不會跟他計較這些,又發現這賀禮他大可以收,而且不用想著怎麼還人情。

一路說說笑笑,趕到會館一看,果然很熱鬧。

接親的花轎已經雇來了,轎夫和等會兒跟大頭一道去敖家接親的蘇覺明、陳虎、吉大吉二等人全換上了新衣裳,彩禮也一箱箱擺得整整齊齊。

黃鐘音、吉雲飛、伍肇齡、李品三、江昊軒、王支榮不但早來了,而且把夫人也帶來了,他們坐在正廳里跟潘二和王千里說話,女眷們圍坐在右邊花廳里一邊磕瓜子一邊拉家常,他們的娃在院子里圍著花轎嬉笑打鬧。

「永洸兄,博文兄,崧生兄,您幾位都在呢,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皇上咋說的,今天怎覲見到這會兒?」吉雲飛急切地問。

韓秀峰跟陪坐在一邊的潘二和王千里微微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坐到李品三身邊笑道:「皇上一大早要召見幾位大人,召見完幾位大人又召見兵部尚書阿靈阿大人帶領的幾個武官,召見完那幾個武官才召見我的。」

王千里跟潘二一道來京城,本來真只是打算見見世面的,沒想到韓四在京城不但有這麼多翰林老爺關照提攜,而且還能被皇上召見,甚至算上今天已經召見了兩次,可謂聖眷正濃,心思不禁活絡起來,端著茶杯緊盯著韓秀峰笑而不語。

覲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潘二也很激動,但很清楚在黃鐘音等同鄉跟前沒他說話的份兒,能在一邊陪坐已經很滿足了,要知道此前他在會館比小山東那樣的雜役好不了多少。

韓秀峰不想冷落他和王千里,又回頭跟他們笑了笑,這才接著道:「奏事處的太監宣我覲見時已經是中午了,皇上估計是以為我不識字,竟跟殿試一樣讓我當著他面謄寫《禮記註疏》,見我謄寫得還算工整,便把《禮記註疏》賞給了我,還說要是看不懂就請個先生好好教,讓我用心學。」

黃鐘音怎麼也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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