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胸無大志

任雅恩要去松江府做官,顧院長等海安士紳打心眼裡替他高興,不但沒阻攔而且送上兩百兩程儀。至於他走後明道書院誰來執教,擱以前確實是個麻煩,畢竟真正有點學問的先生是不太願意來海安這犄角旮旯的,不過現而今不是以前,泰州城裡人滿為患,讀書人一樣不少,想聘一個教書先生很容易。

就在任雅恩走後的第三天,郭沛霖巡察完淮中各場打道回府,再次路過海安,再次下榻在鳳山書院。

淮中各場之行同樣沒白跑,攏共籌到三萬兩千多兩銀子,並且隨他的官船一道運來了。不過只給了韓秀峰兩萬兩,剩下的一萬多兩明天一早要運回泰州留作不時之需。

見韓四把官印都送來了,郭沛霖意識到韓四這一走就不打算再回來,打心眼裡捨不得,可又不能言而無信,只能故作輕鬆地調侃道:「志行,加上這次的兩萬兩,你要帶走四萬兩千多兩,你要是把這四萬多兩銀子捲走,讓我去哪兒找你?」

「俗話說跑掉了和尚跑不了廟,到時候您大可去四川找我。」

「到那會兒段大章估計也致仕了,到時候還能順便去他府上討杯酒吃。」

「公私兩不誤,就怕您不去。」韓秀峰禁不住笑道。

郭沛霖想想也笑道:「真要是把這四萬多兩銀子捲走,我還真拿你小子沒辦法,一是公務纏身走不開,二來師出無名,就算追到巴縣也不能拉你去衙門見官。」

這不是開玩笑,而是在說正事!

朝廷既想剿匪平亂,又擔心那些領兵的文武官員尾大不掉,對待琦善這樣的滿將還好一些,對待向榮是既在用又在防。而且就算琦善是滿將,也只是讓他總攬江北軍務,地方上的事是絕不讓他插手的。

無論江北大營還是江南大營的總糧台,均由幫辦軍務的文官充任,琦善和向榮一樣曉得洋槍洋炮犀利,可他們是既沒錢也不敢擅自去找洋人買。現在連之前為防範賊匪而招募編練的鄉勇,能遣散的朝廷都讓遣散掉,更別說你既辦團練又去買槍了。

總之,洋槍洋炮土財主可以悄悄去買,私梟可以去買,打家劫舍的賊盜可以去買,犯上作亂的賊匪可以明目張胆找洋人買,唯獨郭沛霖這樣的朝廷命官不能擅自去買。想到明明是在為朝廷辦事,卻搞得跟做賊似的,韓秀峰苦笑道:「所以我才把官印交給您。」

郭沛霖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問道:「私憑文書官憑印,不帶上官印,要是遇上什麼事怎麼辦?」

「我留了幾張蓋過印的空白公文。」

「只能這樣了。」

「郭大人,您手頭上還有多少兵部勘合,要是多的話能不能給我幾張,如果遇上什麼事急著跟您稟報,我也好直接填用。」

「勘合有,等會兒全拿給你。」

「全給我,您遇到急事怎麼辦?」

「我這邊沒了可以再去申領。」

「這倒是,那您手頭有幾張就給我幾張。」

郭沛霖笑了笑,一邊招呼韓秀峰喝茶,一邊又問道:「你打算哪天動身?」

韓秀峰端起茶杯沉吟道:「帶這麼多現銀去不方便,我等會兒就差人去找『日升昌』泰州分號的楊掌柜,讓他來取銀子開匯票,等拿到匯票就啟程。」

「去不去呂四場?」

「不去,我打算直奔去通州,從通州雇船去上海。」

「嗯,這件事曉得的人越少越好。」

韓秀峰笑道:「郭大人,我早想好了,等到了上海我都不會輕易露面,更不會去上海的那些衙門。就算買槍的事被人發現,那也是顧院長等海安士紳買的,跟我沒關係,跟您更不會有關係。」

「這我就放心了,」郭沛霖喝了一小口茶,不緩不慢地說:「不用帶現銀,去的這一路上也就用不著帶太多人。但買著槍之後往回運,回來這一路上不能沒幾個可靠的人。我打算讓長生、陸大明、梁九和陳虎他們跟你一道去,你意下如何?」

「您這麼安排最好,畢竟從上海到泰州這一路上,不但有盜匪出沒,還有好多關卡。真要是遇上毛賊,就讓陸大明他們去對付。至於那些關卡,就讓長生去打點。」

「那我就不帶他們回泰州了。」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郭沛霖的良苦用心,想到還有一批人沒真正變成他的人,放下茶杯提議道:「郭大人,大頭跟我親如兄弟,他腦殼又不大好使,所以我是怎麼把他帶出來的,就得怎麼把他帶回去。吉大吉二等您之前校拔的鹽捕營武官,全是本地人,我不可能帶他們回四川,他們現而今全做上了官也不可能跟我走,海安這邊暫時又沒他們什麼事,陸大明、梁六和陳虎要是跟我去上海,您身邊就沒人了,不如把吉大吉二他們全帶泰州去。」

「這樣也好,你回頭跟他們說一聲。」

「好的,我等會兒就跟他們說。」

想到韓四把苦心經營的家底就這麼全交出來,郭沛霖突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又不曉得該說點什麼。

正尷尬,韓秀峰話鋒一轉,說起前些天攔住徐瀛不讓去追張光成的事。

「攔的好,要是不把他攔下,真要是讓他追上,會鬧出大笑話的!」想到在京城時同鄉們說過的那些話,郭沛霖又嘆道:「像他這樣的人就不應該外放,外放了也不能讓他做正印官。也不曉得雷以誠是怎麼想的,竟讓他來署理泰州事!」

「郭大人,您也覺得讓他做正印官不合適?」

「實不相瞞,我倒是答應過幫他謀個正印官做做,但不是泰州,而是儀真或江都、甘泉等縣,讓他去籌糧籌餉,招募青壯編練鄉勇,幫同大軍圍堵賊匪正合適。」

韓秀峰沉吟道:「雷大人估計看他是正五品,覺得讓他以正五品同知去署理儀真甘泉等縣不合適。」

郭沛霖苦笑道:「十有八九是,有時候這官做大了就下不來。想想真有些後悔,要是那會兒不保舉你做運副,現在就可以讓你去做一任場大使,場大使雖不是州縣正堂但也差不多,要是能做一任場大使,你就算致仕也不會留下遺憾。」

韓秀峰沒想到郭沛霖會說這個,心裡真有些感動,沉默了片刻拱手道:「郭大人,場大使這缺您幫我留著,等我娃長大了讓我娃來做。」

「等你娃長大了,我郭沛霖不曉得在哪兒呢。再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娃將來真要是混到要求人提攜來做場大使的境地,說明你這個爹沒做好!」

「還真是,郭大人,我娃將來要是考不上功名,我就不讓他出來丟這個人。」

「這還差不多,可不能讓他跟你一樣胸無大志。」

「郭大人說得是,我沒啥出息,只能指望我娃了。」

……

與此同時,剛署理上鹽捕緝私營都司,剛從潘二那裡預支到兩百兩銀子的景華,正在離福建會館不遠的四海樓宴請這些天結交的狐朋狗友。

小舅子好不容易賺了點銀子就大肆揮霍,富貴這個做姐夫的窩著一肚子火,可又不敢當場發作。因為小舅子結交的這幫狐朋狗友不但全認識,其中甚至包括他的頂頭上司:揚州關監督鄂那海。

「聽說皇上下旨依提督例優恤雙來,賜銀一千兩!還命柩歸時專奏入城治喪,予騎都尉兼雲騎尉世職,謚號忠毅!」

「賜銀一千兩?」

「騙你做什麼,不信你去打聽打聽。」

「賜銀一千兩,這份恩典可不多見。」

一個從江寧織造署逃到泰州的筆帖式,舉起酒杯嘆道:「人死都死了,要銀子何用,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對對對,今朝有酒今朝醉!」景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旋即側身問道:「鄂爺,上頭有沒有說你們揚州關什麼時候開徵,哥兒幾個包括我姐夫全指著您呢!要是再不開徵,就真成坐吃山空了。」

「是啊鄂爺,小的這些天是只出不進,再這麼下去真要上街要飯。」

「鄂爺,我們出去討飯沒什麼,可到時候丟的就是您的臉!」

「這事怪只能怪琦善,手下那麼多兵馬,一天不知道要耗費朝廷多少錢糧,皇上急,我們急,他倒好,一點也不急!他不好好打仗,不收復揚州,讓爺怎麼去開徵?」鄂那海這些天一樣是只出不進,一提到這事就是一肚子氣。

「他這是擁兵自重!」

「你高看他了,擁兵自重,借他幾個膽也不敢。他是貪生怕死,越老越怕死!」

「皇上就不管?」

「皇上怎會不管,這不是剛革了他的職嗎?」

……

他們肆無忌憚,痛罵欽差大臣,平時連國事都不敢在大庭廣眾下談論的食客們嚇得全跑了,不知不覺二樓就剩他們這一桌。正罵的痛快,一個三十多歲的儒生和一個精壯的漢子走上二樓。

生怕非要上樓的這兩位客官,一不小心罪鄂那海和景華等連知州大老爺都不敢惹的這幫大爺,小二小心翼翼地說:「二位客官,我們還是下樓吧,樓下清靜。」

不等儒生開口,精壯漢子就不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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