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陋規不能少

信是潘二託人捎來的,此外還有一份徐瀛讓鋪司兵送來的公文。與其說是一份公文,不如說是一份討債信!

送走顧院長等士紳,韓秀峰走到西廂房門口笑問道:「鈺兒,算好了沒有,我究竟欠州衙多少銀子?」

任鈺兒書讀得不少,字也寫得很漂亮,文章做得甚至比她爹任雅恩還要好。這段時間的往來書信全是她幫著寫的,而她之前從來沒寫過那樣的書信,只是翻了翻幾本尺牘,就把信寫得駢四儷六,氣概堂皇。

總之,真是一個才女。

不過寫文章跟算賬是兩碼事,不但賬算不好甚至不會打算盤,見韓老爺問起,急忙起身道:「正在算,馬上好。」

韓秀峰笑道:「沒算好就不用算了,反正我是一兩銀子也不會給他。」

任鈺兒如釋重負,禁不住笑道:「是啊,憑什麼給,您從到任再到卸任,一兩官俸和養廉銀也沒見著。他還好意思管您要銀子,這不是讓您倒貼嘛!」

正說著,大頭走了進來,傻笑著問:「四哥,啥倒貼?」

「徐老鬼管我要銀子。」

「他管你要啥銀子?」

「要州衙幫我墊的銀子。」韓秀峰迴頭笑道。

大頭追問道:「四哥,州衙給您墊過銀子?」

「墊過,張光成幫著墊的。他不想因為這些小事煩我,幫我墊上也就罷了,為啥還記賬。現在倒好,賬本落在徐老鬼手裡,徐老鬼就憑著賬本管我討要銀子。不過這事也不能全怪張光成,應該是戶房的那些書吏記的賬,張光成估計都不曉得。」

大頭越聽越糊塗,又追問道:「四哥,你買啥了,還讓張二少爺幫你墊銀子?」

「啥也沒買。」韓秀峰苦笑道。

「啥也沒買要他幫你墊啥子銀子?」大頭腦殼雖不好使,但遇上事卻總喜歡問個明白。

韓秀峰不是習以為常,而是早被搞得不厭其煩,正不曉得該怎麼打發他滾蛋,任鈺兒禁不住笑道:「全是孝敬上官的,年前府台去泰州巡視,州衙為迎接府台花了五千多兩,張老爺就把這筆花銷分攤到泰州的官員身上,那會兒四哥還是巡檢,所以要出五百兩。」

大頭現而今也是有錢人,連口氣都變大了,竟咧嘴笑道:「我以為多大事呢,不就五百兩嗎。」

「五百兩隻是其中一筆。」任鈺兒噗嗤笑道。

「還有?」

「多了。」任鈺兒轉身拿來徐老鬼的討債信,看著信上那一筆筆賬,如數家珍地說:「欽差大臣琦善雖沒來過泰州,但欽差行轅是要修的,一應傢具是要添置的,這筆開銷分攤給各州縣,四哥那會兒正署理州同,一樣要出銀子。」

「出多少兩?」

「這一筆不算多,就兩百兩。但來過揚州的不只是欽差大臣琦善,還有刑部侍郎雷大人,內閣學士勝保大人。雷大人駐仙女廟,連個正兒八經的衙門都沒有,所以要出銀子幫著翻修宅院,置辦傢具。勝保大人在時也一樣,這兩筆加起來是六百兩。」

「這麼多!」大頭大吃一驚。

「還有呢,新任府台在仙女廟的宅院一樣要修繕,一樣要添置傢具。運司衙門移駐泰州,州衙一樣出過銀子幫著修繕過福建會館,而那會兒四哥還沒做上運副,所以也要出銀子。」任鈺兒放下徐老鬼的討債信,接著道:「揚州關監督署移駐泰州,州衙一樣得出銀子幫著修繕衙署,還有新任學政路過泰州,州衙花了兩千八百兩,這筆開銷一樣要分攤。」

「四哥,這一筆一筆的,零零碎碎加起來,得有上千兩銀子!」大頭驚詫地問。

「你才曉得。」韓秀峰坐下道。

「可以不出嗎,你跟那些大人又沒啥交情。」大頭坐下問。

「沒交情一樣得給,既然做官就得守官場的規矩,要是連這些陋規都不出,這官就沒法兒做了。」韓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徐老鬼別指望從我這兒要到銀子,那是張光成幫我墊的,冤有頭債有主,他要找就找張光成去,找我算什麼。」

「對,讓他去找張二少爺,我們的銀子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憑啥給他。」大頭深以為然。

「四哥,要是徐老爺追過來討要呢?」任鈺兒忍不住問。

「就說我已經還給張光成了,」韓秀峰想想又笑道:「房裡不是有張光成的書信嗎,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張光成的筆跡,看能不能照著他的筆跡寫張收條,徐瀛真要是找過來,你就把收條拿給他,哈哈哈。」

「行,我這就去找張二少爺的書信。」

……

徐瀛窮瘋了到處在找銀子,但這點債對韓秀峰而言都算不上一件事,正打算喊大頭一道去釣魚,「日升昌」的小伍子竟來了,而且是背著行李來的。

韓秀峰覺得很奇怪,指著他肩上的行李問:「伍掌柜,你這是打算出遠門?」

「什麼掌柜,四爺,您就別取笑小的了,小的是……」話到嘴邊,小伍子反而不曉得該如何解釋了。

日升昌的規矩比朝廷的規矩還要多還要嚴,韓秀峰其實早看出破綻,只是看破但沒說破罷了,一邊招呼他放下行李坐下喝茶,一邊笑問道:「上次跟你一道來的那兩位賬房先生,到底哪一位才是真正的掌柜?」

「楊先生,楊先生是真掌柜。」小伍子放下行李,一臉尷尬地說:「四爺,小的沒想過騙您,也曉得壓根兒就騙不了您,而是楊掌柜擔心您不幫忙,非讓小的假裝掌柜。」

「騙就是騙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到底誰做泰州分號的掌柜,這是你們票號的事,我只想問問我們之前說好的那些事還算不算數。」

「算數,四爺,您放一百個心,之前說好的事板上釘釘,不會因為小的不做掌柜就不算數。」

「這就好。」韓秀峰滿意的點點頭,又笑問道:「你連行李都背來了,這是打算去哪兒?」

小伍子急忙道:「四爺,您不是要去上海辦槍嗎,楊掌柜曉得讓小的假裝掌柜的事讓您不高興,就讓小的陪您一道去上海。等您辦完槍,再讓小的從上海乘漕船去天津衛,從天津衛回京。」

「這麼說就算我不去上海辦槍,你一樣不會在泰州久留?」

「是,總號大掌柜本來打算讓小的過兩個月就回京的。」

「你去過上海?」韓秀峰好奇地問。

「沒去過,不過小的在上海有人,上海分號的掌柜是小的堂伯,分號的幾個夥計全是小的同鄉。」說到這裡小伍子突然想起件事,急忙從行李里翻出一封書信:「四爺,來前小的去福建會館找過長生哥,這是長生哥讓我給您捎的信。」

「早上不是剛來信嗎,怎麼又有信。」韓秀峰接過信喃喃地說。

「早上的信應該是他前天託人捎給您的,這是昨天的。」

「也是,用茶,我先看看信。」

不看不知道,一看韓秀峰樂了,禁不住回頭道:「鈺兒,先別找張光成的書信,回家幫我喊一下你爹,就說補缺的事有消息了。」

「這就有消息了?」任鈺兒大吃一驚。

「趕緊去喊。」

「哦。」

……

韓秀峰沒想到任雅恩補缺的事辦得如此順利,任雅恩更沒想到會如此之快,聽女兒一說頓時欣喜若狂,扔下一幫學童就往小院兒跑。

見他來了,任鈺兒卻沒回來,韓秀峰意識到任鈺兒裹著腳走不快,應該是落在後頭,乾脆讓大頭先幫他沏了一杯茶,寒暄了一會兒等任鈺兒和餘三姑都到了才說起正事。

「任院長,學官補缺的規矩你是曉得的,可在本省做官,但不可在本府,所以泰州、泰興、高郵這些州縣的學官你是做不成的。」

「學生曉得,相比韓老爺您離家上千里,學生能在本省做官已經很不錯了。」

「曉得就好。」韓秀峰微微笑了笑,接著道:「現而今空出兩個儒學訓導的缺,一個離得近,是東台。一個離得遠,是松江府治下的嘉定縣。相比東台,嘉定這個缺顯然要好一些,畢竟嘉定緊挨著蘇州和上海縣,不但比東台富庶,文風也比東台昌盛。任院長,你跟三姑商量商量,究竟是去東台還是去嘉定。」

不等任雅恩開口,餘三姑就喜笑顏開地說:「當然是東台,東台我雖然沒去過,但沒少聽顧院長他們說過,離我們海安不遠,過了安豐場就是東台,早上動身晚上就能到!」

任雅恩急了:「你個婦道人家曉得什麼!」

「離家近點不好?」餘三姑不解地問。

「光離家近有什麼用,」任雅恩不好意思當著眾人面說去嘉定做學官能賺更多銀子,只能解釋道:「我是去做學官的,自然要去文風昌盛的地方!東台連泰州都不如,能有幾個讀書人,沒幾個讀書人,就算做上縣學訓導又有什麼意思。」

想到等郭大人從淮中十場籌的銀子運到海安之日,就是韓老爺去上海辦槍之時,而且韓老爺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任鈺兒鬼使神差地說:「三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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