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人微言輕」

韓秀峰跟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鄉韓宸在裡面商量怎麼敲安豐、富安和栟茶鹽課司大使的竹杠。剛把張二少爺送到驛鋪,剛從驛鋪趕回來的潘二,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耳朵,拉著張士衡問:「角斜場的韓大使真是大足人?」

「真是大足人,我騙你做啥。」

「在京城時我咋沒聽說過有這個人。」潘二想想又嘀咕道:「重慶府的進士老爺我全曉得,雖說有些沒見過,但名字我全曉得!」

「韓大使不是進士。」張士衡談頭看了看正坐在左邊公房裡歇息的那些角斜場胥吏衙役,微笑著解釋道:「我剛打聽過,韓大使是道光二十九年己酉科舉人,這個官是大挑上的。」

潘二喃喃地說:「我說咋沒聽說過呢,他原來是舉人出身。」

還有三個鹽課司大使沒到,張士衡不敢在衙門久留,笑道:「二哥,韓大使的這些手下我就不管了,河邊不能沒人,我得回去。」

「趕緊去吧,別耽誤正事。」潘二目送走張士衡,正準備去公房招呼客人,余有福和一個弓兵帶著幾個人走進院子,一進來就喊道:「長生,這幾位是從胡家集、曲塘、白米和如皋趕來的掌柜,全是來買鹽的。到底咋賣,你跟他們說吧。」

「來的還真是時候。」

「咋了?」

「來客了,余叔,說出來你不敢相信,角斜場鹽課司的韓大使原來是我們的同鄉,不但是同鄉,還認得吉老爺和費二爺他們!」

「啊,還有這麼巧的事!」

「這也不算有多巧,聽四哥說以前還有一個同鄉做過泰州知州,州志上有,姓啥叫啥我不記得了。」

「沒想到在這兒也能遇著同鄉,這可是好事。」

「所以說他們來得不是時候,我得去招呼韓大使的家人和角斜鹽課司衙門的人,哪有功夫賣鹽。」

「我以為多大事呢,既然是同鄉,我一樣可以去招呼。」

「行,你進去招呼。」

……

王如海的兒子王千步二十多了都沒娶上婆娘,過年也不用回家,一直在衙門幫著燒飯。臘月里準備了不少菜,很快就張羅了出一桌酒席。

韓秀峰把韓宸請進二堂右側的公房,一邊幫韓宸斟酒一邊笑道:「既然是自己人,我就不跟裕之兄客氣了,等安豐、富安和栟茶的那三位到了,就勞煩裕之兄幫我敲敲他們的邊鼓。」

「舉手之勞,談不上勞煩。」韓宸端起酒杯,想想又問道:「志行,這件事張光成曉得嗎?」

「我沒跟他說,就算說了他也不敢摻和。」

「為啥不敢?」

「他爹病入膏肓,沒幾天好活了,按例早該告病,你說他哪有這個膽敲安豐、富安和栟茶那三位的竹杠。他現在一門心思對付姓鮑的,想趕在他爹咽氣前發一筆橫財。」

富安場的那幾個場商韓宸是曉得的,不禁微皺起眉頭:「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那些場商既然敢勾結私梟販運私鹽,就一定早做好了被查緝的準備。不出事自然好,要是出了事肯定會有人出來扛,怎麼也牽連不到他們身上。」

「扛事的人已經被鎖拿了,且不說他是不是真不怕死,就算不怕死想扛也不一定能扛住。」

「此話怎講?」

「幫我們打探他們這撥私梟的是個地頭蛇,不但幫我們打探到私梟的行蹤,也幫我們打探到了那麼多鹽是怎麼從灶戶手裡到私梟船上的,牽扯好多人,紙包不住火,真要是一查到底,富安的那幾個場商脫不開干係。」

韓宸正準備開口,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二人剛放下酒杯,張士衡就敲門道:「韓叔,栟茶場的景老爺到了。」

「有請!」韓秀峰想想又吩咐道:「士衡,把景老爺請進來之後你就回河邊,要是見著安豐場黃老爺和富安場的王老爺,就把他們請到大堂稍候。」

「好的。」

張士衡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把一個四十多歲的官老爺請到二堂。

韓秀峰拱手相迎,韓宸跟換了個人似的苦著臉跟栟茶鹽課司大使景同慶打了個招呼,隨即耷拉著腦袋一起回到右側的公房。

「景兄,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弟備了一桌薄酒,就等您的大駕。」

「韓老弟,你也太客氣了。」

「大過年的勞駕您連夜趕海安來,理當備酒給景兄和韓兄接風。」

景同慶來巡檢司衙門前,在張士衡的陪同下看過查緝的私鹽,甚至去船上看過堆在船艙里的幾十具私梟屍首,曉得宴無好宴,一坐下來便開門見山地問:「韓老弟,你擒獲的那些私梟呢?」

「全在外面班房關著呢。」

「有活口就好,他們有沒有招供鹽是從哪兒買的?」

韓秀峰放下酒壺,看看垂頭喪氣的韓宸,隨即看著景同慶道:「裕之兄剛跟秀峰一道審過兩個私梟,越審小弟越糊塗。景兄、裕之兄,據小弟所知您二位的衙門下設團灶,每灶有戶、有丁,每一百一十戶編為一團,設有十名總催。剩餘一百戶編為一甲,設有甲首。場內灶戶灶丁煎煮了多少鹽,多少鹽入了公垣,完納多少鹽課,一環一環全有章法,照理說不應該透漏,就算透漏也不會多,可小弟竟查獲一百多萬斤,算上州衙查獲的多達近三百萬斤,駭人聽聞,這麼多鹽到底是怎麼透漏出來了,還請二位老兄解惑?」

近三百萬斤!

景同慶大吃一驚,下意識問:「裕之,你審過?」

「剛聽過審,」韓宸長嘆口氣,又嘆道:「身為鹽課司大使,韓某愧對朝廷,有負聖恩。」

栟茶緊挨著角斜,景同慶以為查獲的私鹽也有從栟茶場透漏的,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因為這事要是奏報朝廷,不管他跟私梟有沒有關係,光一個失職就能讓他丟官。

韓秀峰舉起酒杯,追問道:「景兄,張家二公子正在驛鋪等著呢,您說這事該咋辦?」

景同慶可不敢拿烏紗帽開玩笑,禁不住回頭問:「裕之,你說呢?」

「我有啥好說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這是作了啥孽,咋就遇上這倒霉事!」韓宸連拍了幾下桌子,隨即拱手道:「韓老弟,你是沒去過鹽場,你要是去過就曉得堵漏哪有那麼容易!」

「我雖沒去過鹽場,但也曉得堵漏沒那麼容易,可那是整整三十多船鹽,就算再難堵也不至於透漏這麼多!再說您二位治下的灶戶灶丁一年攏共才能煎多少,您二位的衙門一年攏共才核收核銷多少?」

這是一件倒霉事,也是一件壓根兒解釋不清的事。你要是非說這個鹽課司大使不好做,那有得是人願意來做。

總而言之,韓宸斷定景同慶只能自認倒霉,故作無奈地問:「志行老弟,張光成到底想咋樣?」

韓秀峰不想跟景同慶繞圈子,直言不諱地說:「景兄,裕之兄,不是小弟非要幫張光成說話,而是此事非同小可,為查緝這兩批從鹽場透漏出來的鹽,衙役和青壯死了近百個,傷的更多,您二位不給個說法,這件事真不好辦。」

「要是給一個說法呢?」景同慶急切地問。

「給一個說法那就好說了,鹽從哪兒來的誰也說不清,就算呈報上去朝廷也不曉得該究辦哪個鹽場。」

「看來只能花錢消災了,韓老弟,你覺得多少合適?」

「景兄,不是我覺得多少合適,不管您信不信,我只是一個傳話的。」

景同慶以為韓秀峰跟之前的幾任巡檢一樣,只是州衙的「搖頭老爺」,大事小事全得聽大老爺的,連忙道:「我信我信,韓老弟,你千萬別誤會,愚兄是想問張光成到底想要多少?」

韓秀峰輕描淡寫地說:「三千兩。」

「三千兩,我和裕之一人一千五百兩,韓老弟,這也太多了吧。天地良心,對我和裕之而言這真是無妄之災!」

鹽課司大使可是肥缺中的肥缺,韓秀峰豈能錯過這個宰肥羊的機會,緊盯著他的雙眼道:「景兄,您誤會了,不是您二位加起來三千兩,而是一人三千兩。」

「一人三千兩,韓老弟,愚兄真拿不出這麼多,勞煩你幫我們去跟張光成說說,問問他能不能少點。」

「景兄有所不知,張老爺病的不輕,按例是要告病的,您覺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張光成會有那麼好說話嗎?這是當著您二位說的,他現在是啥顧忌也沒有。」

韓宸猛然抬頭道:「三千兩就三千兩,不過這件事得趕緊了。」

韓秀峰很認真很嚴肅地說:「這是自然,錢到事了,要是出了紕漏您二位拿我是問!」

韓宸都答應了,景同慶還能說啥,只能硬著頭皮道:「三千兩就三千兩吧,只是來得匆忙,身上沒帶這麼多銀子。」

「張光成明天中午回泰州,銀子在中午前送到就行。」

「好,那我先回去籌銀子,張光成這邊還要勞煩韓老弟。」

「談不上勞煩,誰讓我跟裕之兄是同鄉呢。」韓秀峰站起身,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景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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