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中午要在河堤上搞BBQ?那把那邊的安全帶什麼的收拾一下,早點去吧!」
櫻子父親的聲音從一輛車子底部傳來。這輛車是一位老客戶的,說是昨晚馬達突然不轉了。
「那我差不多收拾一下。」
世之介把安全帶的散件裝到垃圾袋裡,他身上穿的上周新買的連體工作服上已經沾滿了油漬和灰塵。
「不過在河堤上搞BBQ,水怎麼辦?沒有水龍頭啊!」
大概是做完一部分工作了吧,櫻子父親從車底鑽了出來。
「水我們提過去。裝在那個橡膠桶里。」
「工作量很大啊。」
「隼人哥說要帶光司先生過來。和那比起來,提水就不算什麼了。」
「坐輪椅怎麼下河堤?」
「可能背下來吧。」
「沒事兒嗎?」
「聽說以前也這麼干過。中途還滑倒了,摔得不輕。」
世之介把垃圾袋搬到工廠外面後,走到換衣間打開鎖櫃,脫下了工作服。出去買東西的櫻子和亮太差不多該回來了,他決定在他們回來之前先把BBQ的用具搬到河堤上去。
今天的參加者和當初預計的相比,人數增加了不少。首先有櫻子和亮太,隼人哥邀請了由佳里小姐,還要把光司先生帶來。世之介這邊試著邀請了小諸和小濱,小諸似乎是美國之行余怒未消,他說了不參加,但好歹肯和世之介說話了。根據他所報告的近況,知道他正在考慮去美國留學,這讓世之介略感安心:「這比參加那些奇怪的自我激勵培訓要好多了。」
而小濱的答覆是:「我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去呢。」
和她平常一樣,這種感覺,世之介理解為:她會來的。
另外,隼人哥的一個朋友還會帶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來,這樣,最終就是一支十一人的大部隊了。
順便說一下,櫻子父親不參加。他毫不客氣地拒絕道:「在阿貓阿狗經常拉屎撒尿的地方吃午餐,有什麼好吃的?」
他打算下午就跟往常一樣,出發去往位於同一條河流沿岸、江戶川方向的賽艇場。
「那是什麼?」
換了衣服的世之介正要走出工廠時,被正在門口吸煙的櫻子父親叫住了。
「照片。在美國拍的。」
世之介給他看了看大號的信封。
「那邊有個郵筒吧?我想報名參加攝影比賽。據說獎金有一百萬。」
「一百萬?好多啊。」
「是吧?我也沒什麼信心,就是預感還不錯。」
「對了,你經常帶著的那個相機,很高級吧?是不是徠卡什麼的?」
「大學時代的一個朋友便宜轉讓給我的。我用它拍過一陣子,後來不知怎麼搞的又完全把它給忘了,之前去美國旅行時才又翻出來的。」
正在這時,亮太的身影出現了。他故意穿了櫻子父親的拖鞋,屈著腿大步從超市走回來了。緊跟在他後面的櫻子催促道:
「BBQ用的東西都搬來了嗎?」
「還沒有,不過馬上去。」
世之介先往馬路對面的郵筒跑去,拜了兩拜後又拍兩下手,然後再拜了一拜,就像是在神社行參拜禮,之後才虔誠地把信封投了進去。亮太好奇地追了過來。
「哎,亮太你也來拍拍手吧。就說『哪怕是安慰獎也行』。」世之介讓他也照著拜了一遍。
上午曾遮住太陽的雲層散去了,午後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秋日晴天。世之介讓亮太幫著把BBQ用具和水往河邊搬,也很快就滿身大汗了。
這裡離鐵路橋很近,總武線的黃色電車在上面來往穿行。每次電車通過的時候亮太就揮揮手,但速度實在太快,根本無法看清車裡的模樣。
「喂,世之介,過來幫幫我!」
BBQ用品已經準備妥當時,他聽見河堤上方有人喊他。抬頭一看,是推著輪椅的隼人哥正對他招手。
坐在椅子上的應該就是光司先生了。說真的,他看上去比世之介想像的還要嚴重。
「好的!」
他答應著跑上了河堤。
站到光司的面前時,從他的眼裡就可以看出他很期待這次秋日之行。
「你好,我是橫道世之介。」
「你原來叫橫道世之介啊?這名字怎麼聽起來像落語表演藝術家一樣。」隼人現在才開始笑他,然後又說道,「我來背這傢伙,你幫我拿輪椅。」說完就要把光司背起來。
說得簡單,但這坡太陡,並不適合背一個人下去。
「沒事吧?」
世之介不由得握住了只能任人擺布的光司的手臂。那手臂細得讓他大吃一驚。
「沒事,可以走的。不對,可能還是不行?那這樣,你呢,待會兒再搬輪椅,我們下去的時候,你在旁邊扶著點,別讓我們滾下去了。」
隼人背起了光司。
「這樣吧,後退著下,這樣可能輕鬆些。」
聽隼人這麼說了之後,世之介立刻繞到他們背後,托住了光司的屁股。
「走了啊!」
「好!」
隼人一步步地走下河堤。光司細細的腿隨著他的步伐晃來晃去。秋日晴空下,總武線的電車再次穿過鐵路橋。
「一、二、一、二……」
世之介的喊聲和電車叮叮咣咣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隼人給光司戴上了一頂耐克的帽子,把輪椅固定在一個能清楚看到河流的位置,這時,他們看到小濱從河堤上往這邊走。
「老闆娘!」
世之介這時正在生火,替他跑去迎接的是亮太。
上次去兜風時,知道她在壽司店工作後櫻子就讓兒子這麼叫她了。
「亮太!你剛才在那邊招手了吧?我在電車上看到了呢!」
小濱也沖他喊道。看來近乎偏執的亮太的辛苦終於獲得回報了。
河堤上,亮太看了一眼小濱遞給他的塑料袋,不禁發出了歡呼聲。
「我帶蝦來了!」
「啊?是銀座的蝦嗎?」
小濱的聲音讓世之介不禁站起身來。
「怎麼會!是池袋的赤札堂買的。裝了鋸末在裡面,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呢。」
小濱邊笑邊牽著亮太的手從河堤上走了下來。
之後出現的隼人的朋友開著一輛把底盤改裝得很高的鈴木吉姆尼,上面坐著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只見他把車子直接開到了按說禁止進入的河岸邊。
和紫色的MARKⅡ比起來,這輛車顯得正常多了。不過,看他開著這輛車子在陡峭的河堤上忽上忽下,玩著一些像特技車一樣的技巧,嗨得不得了,從這一點來看,不愧是隼人的好朋友。
從休息室的窗戶往下看去,運河就像一隻展開了翅膀的蝴蝶一樣美,在它旁邊是鱗次櫛比的磚瓦結構別墅群和墨綠的樹木,遠處是模仿阿姆斯特丹街道建造的一片城區。
這是去年開放的位於長崎的「豪斯登堡」,其建造的理念是,在一片比東京的迪士尼樂園佔地面積更大的土地上再現荷蘭風情,多虧持續到最近的泡沫景氣發揮了作用,何止是再現,處處都透露出試圖挑戰荷蘭本尊的捨我其誰的逼人氣勢。
當然,這不是正品,充其量只是仿品;所謂仿品,正因為是對正品進行了模仿,所以才叫仿品。「豪斯登堡」雖是仿品,但卻洋溢著一種無意模仿正品的氣勢。
從再現了荷蘭貝婭特麗克絲女王所居住的宮殿窗口,俯視洋溢著那種氣勢的主題公園時,世之介完全被震懾住了。
這個房間暫時被用作婚禮的休息室,但不管怎麼說也是一座再現了宮殿的建築,光這間休息室就足以開一個小規模的婚宴了。其實,從剛才就不斷有賓客走錯房間,進了這裡,並連連驚嘆說:「今天的結婚會場真豪華啊!」
在這間休息室最靠里的角落處,世之介像是在躲著人一樣站在了洛可可風格的厚重窗帘後邊,耳邊不斷傳來七大姑八大姨們那毫不留情的閑言碎語。
「聽說世之介也從東京趕過來了,但是多惠子關照過,叫我們別問他在那邊做什麼,有沒有對象什麼的。」
多惠子就是世之介的母親。
世之介本來不打算參加表哥清志的結婚典禮的。問題是,在清志半開玩笑地報名體驗「豪斯登堡婚禮」時,他居然中選了。
雖然是以評測用戶的身份去舉行婚宴,但好歹是在貝婭特麗克絲女王的宮殿里。很快地,邀請函紛紛寄到了親戚們手裡。東京也好北海道也罷,三等親以內的親戚只要還能走的,不用多說,全都得來參加。如果這樣人數還不夠,據說清志的父親所經營的小型計程車公司的司機們也要全部出動來參加典禮。
「不不不,不行不行。告訴我要結婚了的時候,清志哥跟我說了,我可以不用去,再說我也沒路費,沒紅包,也沒禮服啊。」
都二十四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