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五月病

「那,適合嗎?」

小諸一邊用筷子把雞肉大蔥串的大蔥從竹籤上剔到碟子里,一邊問世之介,他已略有幾分醉意。和往常一樣,傍晚世之介發來「今晚喝一杯去」的邀請,小諸也跟往常一樣滿口答應。

世之介把小諸剔下來的大蔥夾到自己嘴裡。順便提一句,每次點雞肉大蔥串的都是小諸。世之介總提醒他說,既然不喜歡吃大蔥就別再點了,但小諸就是不肯退讓:「吃烤串不就是吃雞肉大蔥串嗎?雖然我不喜歡大蔥。」

「哎,到底適不適合啊?」小諸又伸手拿起一串醬烤雞肝,同時用略顯焦急的口吻詢問道。

「你關心的就是這個?」世之介有點無語。

「不關心這個,還關心什麼?」小諸也毫不退讓。

「欸,通常情況下,如果聽說一個年輕女孩子當著你的面剃了一個板寸頭,不是應該首先關心她為什麼會剃板寸嗎?」

「哦,對啊,她為什麼要剃板寸呢?」

「哎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嘛!」

「那到底適不適合她啊?」

說到底,他好像還是更關心這個。

「哎呀,怎麼說呢,嗯,適合……吧?」世之介倒也不是不願回答。

「哦,適合啊!」

「嗯,她很適合那種髮型。」

在那之後才只過了三天——不,都已經是三天前了,卻感覺就像剛剛見過她一樣。

還是在那家店,還是那個吉原炎上,世之介剪完頭髮剛起身,她就走了過來。兩人擦肩而過時,她突然問道:

「哎,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姓橫道,叫橫道世之介。」

搶先做出回應的是那位凶臉理髮師。

「喲,好像浪人的名字哪。」他笑著說。

簡簡單單說像武士不就得了嗎,世之介心想,但又覺得這時跟他較真也不合適,也就沒吱聲,只管坐到了沙發上。

實際上現場也瀰漫著一種近乎決鬥的緊張感——想剃板寸的女人,還有糾結於到底要不要給她剃的理髮師,以及被要求見證全過程的世之介。

這個時候,如果把剃板寸換成「復仇」這個詞可能會比較容易想像。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緊張感之中,女人自我介紹了一句「我姓濱本」,便坐到了椅子上。他倆都等著,但她並沒有要把自己的名字說全的意思。

坐上椅子之後,濱本似乎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來吧!」

這句話確實像是決鬥前說的台詞。

「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剃,不過,真的可以嗎?」

對理髮師的問話,她點了點頭:「是。」

「不過呢,頭髮這種東西嘛,很快還會長長的啦。」

平常沉默寡言的理髮師這時話有點多。

「那我剃了啊!」「好的!」「真剃了啊!」「好的!」「是用電推子哦!」「嗯!」對話反反覆復,就在連世之介都覺得不耐煩了的時候,電推子終於帶著聲響鑽進了濱本的後頸發叢中。

隨著電推子自下往上推進,黑髮嘩嘩地往下掉。推過之後,發青的皮膚就顯露出來了,看起來很涼,惹人心疼。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最後剩下的前額的頭髮也被推掉了,鏡中坐著的赫然是另一個人,和剛才走進店裡的人完全不一樣了。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眼睛顯得比先前更圓更大,突顯出來的耳朵反而使她更像個女孩子了。

「這位客人,你的頭形不錯,這髮型很適合你!」

對理髮師說的這番話,世之介也點頭表示認同。

打上肥皂,剃完後頸和鬢角之後,除去洗頭的時候需要保持不習慣的前屈姿勢外,濱本終於順利地變成了青茬兒。

付完錢,道過謝,她便離開了理髮店。先前儼然已經把自己當作店員的世之介見狀慌忙也交了錢,緊隨著她走了出去。

剛一出門,就看到濱本站在那裡。

「剛才對不起。」沒想到她也能說些招人喜歡的話。

「哪裡,這也沒什麼。」

「有熟人在旁邊,就沒那麼怕了。」

「我們也不算什麼熟人。」

「我都猶豫好多年了。」濱本說著,摸了一把自己那發青的頭皮。

「爽吧?」世之介笑了。

「嗯,很爽。」濱本也報以一個微笑,「那麼再見!」說完就邁開了腿。

「嗯,再見了。」世之介揮了揮手。

濱本回過頭來,沖他比畫了一個玩小鋼珠的動作。

「我想把工作辭了。」

坐在他面前的小諸往錯點為醬汁味的雞肉丸串上撒了點鹽。

「小諸諸,我的話你有沒有在聽?」

「嗯?」

「嗯什麼嗯?那個剃了板寸的女人的事,你沒興趣嗎?你要這樣也行,先說呀。害我白白浪費那麼多口水!」

他恨恨地從小諸手裡把鹽瓶子搶了過去。

「啊,對不起!」

「不用,算了。」

「怎麼說呢,黃金周結束後我就完全沒心思幹下去了。」

看來,青茬兒女人的話題當真是要結束了。

「小諸諸啊,這句話你去年不也說過嗎,剛進公司不久的時候?」

「有嗎?」

「有啊!說起來你也真是的,基本按日曆來啊!」

「按日曆來?」

「對啊,這不就是人家說的『五月病』嗎?」

「哦!」

「乾脆就辭了吧。我之前也想過的,小諸諸,你不適合在證券公司干。」

「那我適合做什麼?」

「嗯……要說和『株』這個字有點相關的話,那就農業? 」

「哦……有道理。」

「你還真信啊?」

世之介重新打量了小諸一番。如果說每年都按照日曆準時患上五月病的話,可以想像,他的身體和自然已經融為一體了。

「你這條領帶的花紋,原來居然是青蛙?」

世之介突然注意到這一點,拉了一下小諸的領帶。

「什麼,你現在才發現?我一直都系這條領帶啊!」

領帶上,小小的青蛙左蹦右跳。

在居酒屋前與小諸告別之後,世之介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今晚是從生檸檬雞尾酒開始喝起的,之後陸續搞定了朗姆、柚子、巨峰、香檬和果味雞尾酒,然後依次是柚子蜂蜜、枇杷芒、玉露綠茶,至此,無限暢飲的時間就到了。種類雖然多,但都是小容量酒杯,一開始,點的東西剛端上來就又得點下一杯了。

就是最近,世之介他們的酒量明顯見長。還好,雖然不像小諸那樣,剛進公司時買的襯衫,扣子和扣子之間就像雛雞在張著小嘴「嘰嘰嘰」叫喚一樣被撐開;但偶爾站在澡堂鏡子面前的時候,還是會看到白花花的肚皮凸出來。

「明天開始練腹肌!」

每次世之介都拍著肚子這樣發誓,但這一決心從來都沒能延續到第二天。

此時的世之介醉得恰到好處,他心情大好地穿過依舊喧鬧不休的周五的池袋西口歡樂街,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在一棟商住兩用樓的前面,有一群人在合力往上拋著自己的同事,也不知在慶祝什麼。當他還在疑惑時,又看到一群男子摟摟抱抱地簇擁著幾個一臉不情願的女孩子進了一家卡拉OK店。

世之介一臉羨慕地看著興高采烈的他們,直到走過了整條街。一走入下一條街,周遭就顯得稍稍安靜了一些。

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上一小段,有一家已經落伍了的大型夜總會,還有怎麼看都像是毒品交易點的大型停車場,再往前,就是霓虹燈閃爍的情人旅館街了。

在停車場前面,世之介輕巧地往左一拐。一直往前走,就是雖狹小但歡樂的自家狗窩池袋旭日升了。

途中有一家便利店,設有店內就餐區。世之介進去兜了一圈。和往常一樣,就餐區里坐了幾個外國妓女,有的在吃杯麵,有的在補妝。

每次世之介剛走進去,離他最近的妓女就會率先開口招呼:

「哥哥,玩不玩?」

但她顯然幹勁不足。假如世之介這時候回她說「玩」的話,她會先吸溜幾口面,半天才能回過神來,懶洋洋地回他一句:

「嗯,要玩啊?」

現在他已經習慣了,儘管剛開始時興奮得很。在陰暗的巷子里,當一個美女沖他招手的時候,他曾經毫不遲疑地就湊了過去。

「哥哥,有空嗎,現在?」

對方話音未落,他立馬忍不住歡欣雀躍。

咦,倒追搭訕?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倒追搭訕?

「嗯,時間嘛,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的。」

他還裝出一副矜持乖乖男的樣子。

只是,對方自然很快就開始進入談價錢的環節。對剛剛因心疼七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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