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世界,一場戰爭 戰爭

1941年12月8日

早上7點,被加瀨打來的電話喚醒,他叫我儘快去見外相。他說,從早上5點起一再打電話,都打不通。我急忙更衣,約7點半來到外相官邸。加瀨很親熱,東鄉卻一臉嚴肅、態度拘謹。他發表一篇簡短聲明,該聲明現已納入我呈報國務院的報告。接著他又交給我一份長達十三頁的備忘錄,寫明日期是12月8日。他說這份備忘錄今天已由野村將軍交給了國務院,通知國務院停止會談。下面是備忘錄的最後一段:

日本政府感到非常遺憾,不得不告知美利堅合眾國政府,鑒於美國美利堅合眾國的態度,日本政府只能認為繼續談判將不可能達成協議。

東鄉說,他已覲見過天皇(我聽說在凌晨3點)。這個備忘錄也就是天皇對總統來信的回答。他還講了幾句道謝的話,感謝我在會談期間的合作,隨即送我下樓,在門口道別。他隻字未提珍珠港的事。

我返回使館後即洗漱剃鬚,吃早飯。然後,向國務院發去報告,但此電未必成功送出。隨即得知,大本營 已宣布:日本已向美英開戰。這是《讀賣新聞》今天清早的一篇報道的內容。報道雖全帶官方口吻,但初讀時仍令人難以置信。不久後,外務省的大野來拜訪克羅克,拿著正式通告,兩手發顫向他讀道:兩國的武裝衝突已經開始了。

隨後,使館的大門被封鎖。我們則被告知,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外務省的職員增尾被任命為聯絡官,充當我們與外務省之間的通道。我們又被告知,不得拍發任何密碼電報,所有電報均須先送外務省批准。羅伯特·克雷吉爵士來看我,卻在門口被警察擋住。他走下車,表明他的身份,可是警察仍抓住他的兩膀。他推開他們,找到一個負責的警官,這名警官把他放了進來。我們進行了最後的傾談,為我們的合作互致謝意。他說,我們的這種合作是他駐日數年間少有的樂事。丹麥公使的妻子蒂利茨(Tillitse)夫人也來看望艾麗斯,回去時遇到刁難難以返家,最後是在一位便衣警官的幫助下才得以返家。我們的最後來訪者是清晨前來的希臘公使波利蒂斯,以及西班牙公使的妻子德·比戈(de Vigo)夫人,她是來看艾麗斯的。

一群日本無線電技師在使館辦公樓和職員宿舍進進出出、仔細搜查,把所有的短波收音機都拿走了。他們很有禮貌,卻查得非常徹底。來到大使官邸時,我說我只有兩台收音機,他們也就相信了,只拿走收音機並沒有搜其餘的房間。他們都非常客氣,陪同前來的外務省的大野尤為謙恭,特為打擾道歉。

一聽到開戰的消息已經證實,我便下令燒毀全部密碼和機密信件。

同時又交代大家,為了自己的安全,每個人都應該留在使館院內。擬好一封明碼電報,告訴國務院使館全體人員均平安無事,但暫未發出,因為核查人數時發現漏了蘭德爾·瓊斯(Randall Jones)。原來他今天休假到橫濱去了,還沒有回來。大家一度擔憂,最後見他穿過院子走進使館,這才鬆了一口大氣,而且有點驚異。大致是這麼回事:他在橫濱聽到開戰的消息後,便乘頭班火車趕回來,並沒有出事。之後,又從新橋站坐出租汽車來大使館,也一切正常。到達後他才發現使館的門都被封鎖起來了,不許進出。他站著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想辦法的時候,有個便衣警官走過來,指了指隔壁海軍武官住的院子,建議他用史密斯-赫頓武官的花園牆邊的梯子爬過使館圍牆。那梯子幾年來一直放在那裡。他接受了這個建議,所以安全回來了。

大使館參贊尤金·杜曼記述今日之事的日記中有兩段也應該放在這裡,以便留下記錄:

我的男僕每天早晨都在7點半叫醒我。今晨他卻提前叫醒了我,說美聯社記者馬克斯·希爾先生有電話來。我聽希爾先生說:「我得問問警察是否允許我同你講話。」我可以隱約聽到希爾先生在電話那一頭和某個日本人談話的聲音。我明白了,希爾先生的話意在向我透露信息。過了好一陣,他的女僕才在電話里說,希爾先生已不得不離開寓所。我答道:我完全明白。

我立即打電話給本寧霍夫先生,請他立刻去希爾先生家查明實況,因為我非常擔心他已被警察逮捕。約8點半,本寧霍夫先生來到我家,說剛去看過希爾先生。他稱:希爾先生被軟禁在家,正在用早餐,餐後就要去警視廳,他將在那裡受審。美聯社次席特派記者戴南特(Dynant)先生和合眾社記者羅伯特·貝萊爾(Robert Bellaire)也在希爾先生處,但本寧霍夫先生報告說,警察不許他們同希爾先生交談。後來提到的這兩位記者顯然沒有遭到逮捕。貝萊爾先生找到幾分鐘的機會對本寧霍夫先生說,大本營已宣布,日本艦隊已在西南太平洋某處與美英艦隊交戰。貝萊爾先生還說,他聽說今天清晨日本飛機已轟炸檀香山。本寧霍夫先生和我共進早餐,隨即回去洗澡,準備做今天的工作。

日本人採用了德國閃電戰的策略,在會談尚來破裂時就這樣干,實屬卑劣之舉。我還不知道襲擊的準確時間,但是我非常懷疑在轟炸夏威夷、戰爭開始以前,野村將軍是否已通知赫爾先生會談決裂。日本人要是僅限於在遠東擴張、只進攻菲律賓,美國國內本會有和平主義者和孤立主義者跳出來說:遠東的事橫豎與我們無關。可是,他們一旦進攻了夏威夷,美國人民肯定就會群情激憤,團結一致。電台援引惠勒(Wheeler)參議員的話:美國必須「狠揍日本人一頓」。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在我們的力量充分施展之前,我們也許還會受到一些沉重打擊。但從長遠來看,日本必敗無疑,因為美國人民一旦憤起,就絕不會善罷甘休,由於美、英、澳、荷屬東印度,甚或蘇俄、中國都終於起來反對它,不久它就會應接不暇。

我在最近的一封電報里說過,日本絕對幹得出這種事:全力以赴、殊死鬥爭,以頂住外面的經濟壓力,即便意味著民族切腹亦在所不惜。其行動還可能會是「危險地、戲劇性地突然爆發」,我們應當有所準備:我很高興此言已記錄在案。現在發生的事果然是這樣。

禁止出入時,幸好我們的其他所有館員,包括非受任命的人員在內,都在使館院內;只有瓊斯在橫濱,但也平安地回來了。在被關在屋裡之前,我已經禁止館員外出。紛傳日本國內境況嚴峻,甚至說東京已宣布戒嚴,我卻不相信。但也很可能有反美的示威遊行,我館一等秘書兼總領事梅金森(Makinson)報告說,他透過辦公樓的窗子看見約有兩百名日本人正向大使館走來。不過,他們顯然是絕對到不了使館這裡的。

今天馬克斯·漢密爾頓從華盛頓給我打電話,我聽得很清楚,他卻似乎很難聽清我的話。他說,國務院正在考慮委託誰來照管我們在日本的利益,他徵求我的意見。我提出阿根廷和巴西,儘管我認為後者可能會參戰。英國人已把他們的利益委託給了阿根廷人。後來,我又在電報中提出中立國如瑞士、西班牙和葡萄牙,但不知他能否收到此電。我說,我們已非正式地向外務省建議,「龍田丸」仍應繼續駛往美國,接載日本大使館和各領事館的人員,日本人也可以將另一艘船交給我們使用,我們當然沒有做出任何承諾,因為我還不知道政府的意見如何。「龍田丸」上有許多美國人和外交人員,因此我料想我們不會阻礙它的行程。但也許它不管怎樣已經折返日本了。漢密爾頓代國務院全體同僚向我們致親切的問候。

下午6點45分,我們把大使館和領事館的全體人員請來舉行酒會,共約六十人。杜曼發表了一篇關於艾麗斯和我的短小精鍊的講話,使我們深為感動。住在館外的科爾斯(Coles)小姐、杜曼、威廉姆斯、克羅克、波倫、特納、本寧霍夫、庫珀(Cooper)和埃斯皮(Espy)俱已遷入使館,床鋪全由我們供給,也多與我們共餐。在宿舍有房間者則為需要床鋪或地鋪的人提供臨時床位。我們是一個團結、合作的集體,又是一群志趣相投的人,在此種時刻更體現出這一點。就我所知,日本是歷史上唯一先對美國宣戰的國家,今晚在與日本開戰的第一天,每個人都疲憊不堪。

8日凌晨我見到東鄉時,他當然已經知道戰爭爆發了,可是他隻字不提。如果說有什麼跡象的話,那就是他進屋後把日方對我國新建議的復文「啪」的一下丟在桌上的那種態度,等於說:這是最後的回答。但和往常一樣,他的態度十分冷靜,談完後站起來時,他還和顏悅色地地講了幾句感謝我合作的話。離開他的官邸時,除知道會談已經破裂外,我絲毫也沒有感覺到戰爭已經爆發了。東鄉想必也覺察到了我沒有起任何疑心。以前日軍開進印度支那時,會談也一度破裂,但後來還是恢複了。我在11月3日預言過,戰爭恐將是「危險地、戲劇性地突然爆發」。除了這點感覺外,從大使館的角度來說,這次閃電戰確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意味深長的是,國務院12月6日晚9點發出的傳達總統致天皇書的第818號電報,其實是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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