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個世界,兩場戰爭 松岡談話兩小時十五分鐘

1940年10月5日

今天我應邀拜訪松岡外相,談了兩小時十五分鐘,談話絕大部分是非正式的、不對外發表的。和往常一樣,談話中約95%都是松岡在說,因為他那持續不絕的獨白很難被打斷,除非硬插話進去。儘管有時他也提出一些顯屬有趣的論點,但他說話總是如滔滔江水一般,一瀉不止,要記錄都很難。

這次松岡先生談的主題是,當前的世界情勢乃是舊傳統同機械時代發生衝突的必然結果。此番會談中只有一次我語氣激昂,那是外相的話引起的。他試圖為以戰爭實現國家的擴張辯護,認為這是出於迫切的需要,德國的情況尤其如此。正如我以前說過的,我對舊時的德國有親身的了解,當它安處於國境之內時,它是一個幸福、自足的國家,進步而且繁榮。如今德國領導人把弱小的鄰邦碾為齏粉,以滿足其狂妄自大的野心,這種行為無論如何也不能用需要作為借口而予以寬恕,假若硬要這樣做,那就十分荒謬了。至於日本,我個人很知道它經濟上的需要。可是,日美關係走到現在這種可悲的境地,並不是經濟上的合理要求造成的,而是由於日本要用武力來滿足那種要求,不肯採用赫爾先生合理可行的計畫中所設想的那些按合法程序以解決經濟困難的方法。談到這裡,松岡先生接話,他認為英美的特性是自命不凡,總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有錯處。對此我答道,我一直還沒有發現,有哪個日本人肯承認日本已經違反了《九國公約》的條款這樣一個明擺著的事實。松岡先生的回答使我大吃一驚,他居然說,他非常願意在我面前承認這個事實,但他又天真地說,當然,在政治上他不能承認,當年國際聯盟會議上有人逼他承認,他就沒有承認。

外相說,他曾經退隱很長一段時間。上屆近衛政府邀他入閣,他三次拒絕。之後,反覆思量,痛感國家多災多難,這才前往敦促近衛公爵再度出山,因為他覺得,革命和混亂即將來臨,唯有近衛這個人物能夠救日本。近衛已不像上屆組閣時那樣是個游移不定的政客,而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他下定了救國的決心,國內至今仍有爆發革命的危險。我問他怕的是什麼樣的革命,松島先生答道「政治的、經濟的、社會的革命」。他認為危險並沒有過去。接著他又談了一陣前任外相如何優柔寡斷、意志薄弱。

松岡先生說,與德、意結盟的事既已辦妥,心中已無掛牽,他打算立即開始工作,竭盡全力解決我向他訴說過的一大堆事件。他要指導日本的對外關係,這是他出任外相的先決條件,他說他無意讓軍部特別是那些狂熱的少壯軍官來向他發號施令。

談話過程中外相還說到日本並沒有把其他國家的利益逐出東亞的意思,而是歡迎別國合作,一同發展新秩序。我立刻打斷他的話,我說,聽到你這樣講,我很高興,不過正如我多次講明的,事情的真相是,美國經過若干代積累起來的許多合法權益已經被逐出日本了,驅逐的速度還正在加快。松岡先生的回答照例是,對華戰爭一結束,蔣介石一被打垮,這些問題就會得到解決。他還照例呼籲,美國應當停止援助蔣介石。我也照例把美國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重說一遍。

臨走時外相懇求我力勸我國政府不要再進一步對日本實行禁運。他說,這些禁運「不會給我們造成嚴重的困難」,但會大大激怒日本國民。他又說,一想到日美之間會發生戰爭,他就不寒而慄。(關於禁運,我看松岡先生也說得對,和長遠的效果對比起來,眼前的影響當然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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