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國事變 齋藤大使的骨灰運抵日本

1939年4月17日

今天是個重大的日子,場面動人,充滿深情,艾麗斯和我都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我們使館下半旗誌哀。「阿斯托里亞號」載著已故大使齋藤的骨灰到了。下午1點半,在橫濱山下碼頭舉行接靈儀式。汽艇準時駛離「阿斯托里亞號」,該艦和近旁的日本巡洋艦齊鳴禮炮。(昨天艾麗斯去看過齋藤夫人;這位夫人真是了不起,這兩日儘管悲痛卻能夠自持,始終是那樣溫雅肅穆,實在令人敬佩。)

當美國水兵將裝著骨灰瓮的日式靈柩抬上岸時,我們全體排隊隨行,來到設在碼頭上的靈堂。一言以蔽之,堂前禮儀極為莊重,互致十分感人的演講詞後,接待委員會主席澤田方從「阿斯托里亞號」艦長特納手裡接過骨灰。眾人隨即走到靈前,依次鞠躬,然後排成送殯隊伍,由美日兩方水兵組成儀仗隊,日本樂隊奏著出殯進行曲,經過列滿人群的橫濱街道,向停在另一個碼頭上的靈車行進。

總統送的花圈排在前頭,外務大臣的隨後,再次是我的,美方的花圈自然是由美國水兵抬著。按我的提議,美僑由賴夫斯奈德主教、迪克·安德魯斯(Didrews)和伊格爾哈特博士(Iglehart)這三位旅居日本最久者作為代表。比米斯上校充當我的隨員。場面之莊嚴,周密安排的程序中每個步驟都井然有序,令人嘆為觀止。

艾麗斯和我乘喪車隨行至東京,外務大臣及其他高級官員齊集在東京車站迎候,此後日方人士即隨柩車赴齋藤家參加祭典,我們則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去攪擾人家的私事,遂在此處離開送殯行列。剛才有件事很有意思:供壇上特別擺了一瓶老帕爾牌(Old Parr)威士忌酒,那是齋藤最喜歡的牌子,有照片為證,香爐里還點上三支他愛吸的香煙。在美國人眼中,這似乎是旁門左道,但在日本看來,這卻是最虔誠、最合適的祭奠。按神道教教規,祭壇上應陳列食品,供死者享用,死者如愛喝威士忌酒,就要想盡辦法讓他得享。

艾麗斯和我,偕同比米斯和我國駐橫濱領事博伊斯(Boyces)及其夫人在「阿斯托里亞號」上與特納艦長安靜地共進晚餐。

總統寄信給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我真想拍個電報告訴他:「此時作為一個美國人,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感到自豪。」總統的信息未必有效,但我覺得,在當前危機中應該最充分地發揮美國在道義上的影響力。要是1914年我們就能這樣做,那場世界大戰說不定可以避免。現在若能這樣做,想來還是可以防止戰爭。凶兆就在眼前,希特勒可以卜算,如果他會算的話。不過我不相信他會算。

1939年4月18日

我讓使館再降半旗一天。葬禮在宏大的本願寺舉行,比以往任何祭禮都壯觀。日本最高層人士全部蒞臨。首先由高僧大德誦經,然後有田、我和堀田(齋藤的朋友和同期同學)依次走到靈前致悼詞。有田的悼詞文情並茂,他本人也激動得聲音發顫(其實我又何嘗不是這樣),他在結尾時念道:

春回大地,萬物復甦。您卻一去不復回。感念於此,滿腔悲痛。哀傷無限,無法言表。寥寥數語,敬祈來聞!

隨後便是眾人依次燒香,第一個是作為齋藤法定繼承人的十三歲長女,接著是他的母親、遺孀和幼女,再次就是有田、艾麗斯和我,依次下去。我們沒有去墓地,也是因為不便去打擾別人的家事。齋藤夫人的伯父岩永取了一些骨灰去,要埋在他們家族的地上。我所見過的最感人的喪禮到此結束。自「阿斯托里亞號」到達之時起整套儀式之莊重嚴謹,確實令人難忘。

特納艦長偕其部屬來訪。

宴請特納艦長。艾麗斯是座間唯一的女性,她當女主人,給了我很大幫助。事後,出淵說,我連陸軍大臣也請了,真是「妙策」。我是最後一刻才靈機一動想到請他的。外務大臣、宮內大臣、陸軍大臣、海軍大臣同時坐在一個外國人家裡,這在日本恐怕還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艾麗斯備辦了一桌有甲魚的美餐,我也把各種好酒都端出來了,席上的確是佳肴美酒,可與一切盛宴相提並論。大家的興緻都很高。我舉杯敬祝天皇健康,有田以遙祝總統作答。在接待「阿斯托里亞號」期間,恐怕就只有這次宴會沒有人演說了!對日本人說來,正式宴會而無演講是不可想像的,但美國大使館也就是美國地界,而且這一夜是由我當獨裁者。不過,我們還是得屈服於攝影記者,這方面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沒有什麼必要去得罪報界。無論如何,使館裡的場面總算得上是漂亮的:涼廊的桌上櫻枝吐芳,餐桌上則有小菊花裝飾。賓客分坐兩桌,每桌各十八人。席間,各類事物井然有序而又毫無官方場合正式、拘謹的氣氛。大使館以及這次宴會確實值得好好表揚。當然,和往常一樣,這都要歸功於艾麗斯。我對有田說,家庭主婦在男子宴會上拋頭露面的現象在日本恐怕不多見吧。不料,他竟答道,正相反,這是常有的事,在我們這種年紀,這是一個很常見的風俗。

1939年4月19日

外相設午宴招待特納艦長及其屬員。餐後坐在草坪上,大家講故事,新聞記者便乘機給有田、特納和我拍了一張很好的合照,還將其登在報上,加上「日美間的微笑」這樣一個標題。

晚上,海軍大臣米內大將在水交社 大擺筵席,以富士山、日光的寺院等最好的風景照片分贈艦長、「阿斯托里亞號」軍官餐室和准尉食堂。送給軍官餐室的那一張旋即掛在屋內的顯眼處,25日艦長舉行告別會時已經掛在那裡了。水交社的這次宴會上,餐後還有美女玩雜耍和日本舞蹈等精彩節目。海軍軍官總是比陸軍的人善於交際,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常在國外遊歷。席上的氣氛亦極為歡暢。

餐後,米內大將把杜曼拉到一邊(海相的英語不甚流利),請他轉告我:他已經注意到我曾擔心日本有捲入歐洲紛爭的可能。他想告訴我,不必多慮,因為「日本的政策是確定的,國內圖謀實行法西斯主義因而與德意結盟的勢力已經『受到抑制』」。海相說,為了保持和睦,無論民主國家還是獨裁國家,日本都要與之合作,但又必須置身於這兩個集團之外,日本有它自己的思想體系,與兩者都不同。

我們後來向吉澤重述了這次談話。他說,暫不與德意結盟的決定,想必是剛做出的,因為之前他沒有聽說過。海相請人轉告我的那番表白,可以視為一個明確的跡象,表明日本不願捲入歐洲的旋渦。吉澤知道,在這個重大問題上,海軍的意見舉足輕重,但是我們也不要以為反共協定就再也不會加強了。

在談話中,米內大將又說,他們正深切感到,需要同美國恢複友好關係。當他被告知,兩國之間的糾葛,例如轟炸我們在中國的財產,並不難解決時,他答道這類侵犯美國權益的事他都知道,將會採取有效措施加以糾正,現在正在調查。

接著,海相又轉到限制海軍軍備的話題上,為目前還不可能實行軍備限制表示遺憾。他說海軍是一個「危險的玩具」,海軍的需求總是越來越多,結果只能造成財政破產,或引起一場大爆炸,因此終歸要達成協議才行。他反覆地說:「一定要裁軍。」

這是我們之間最重要、最有深意的一次談話,我認為它標誌著日美關係已出現新的趨向,甚至可以視之為日美關係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因為米內是可以信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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