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M市已經比較炎熱，深夜之後才稍微涼快一點。
某天，白天在空調間窩了一天的孫全，靜極思動，深夜11點多，忽然想出去透口氣、吃點燒烤、喝點啤酒，並且他沒打算叫上任何人，他想吃獨食。
倒不是他生性摳門，捨不得請人一起分享，而是他今晚只想一個人行動，想繼續清凈。
最近這段時間，老婆孩子都在魔都，他一個人住在M市，白天還好，可以去工作室，也可以去公司，並不少見人，不至於寂寞到無人陪他說話的程度。
但晚上他就只能一個人了。
並不像大家印象里的有錢人……夜生活那麼豐富，天天晚上出去花天酒地。
一來，他沒幾個喜歡花天酒地的那種朋友；二來，他自己也不喜歡，這話聽著，好像挺虛偽，男人還有不喜歡花天酒地的？可事實真是如此，常年碼字碼習慣了，一天不碼字，他會產生一種在虛度時光的負罪感；三呢……也是因為他常年碼字，他的朋友們也早了解他入夜之後，很難喊的出去，久而久之，入夜之後，就沒什麼人約他了。
但這些都不是他今晚想要出去吃獨食的緣故。
真正的原因是他這兩天寫新書的大綱寫得疲了，精神上的疲倦，而這種疲憊感，令他腦子已經有點轉不動的感覺，今天一整天竟然都沒想到一個令他滿意的劇情。
靈感匱乏，對每個寫手來說，都是一件很焦慮的事。
那些玩票的寫手除外。
但凡想將這一行當作長久事業來發展的寫手，最怕的事，一般都不是每個月稿費的多少，而是靈感匱乏。
一旦長時間沒有新的、好的靈感，心裡就會很焦慮，擔心自己這碗飯吃不長了，懷疑自己是不是適合做這一行。
孫全也不例外，他也怕這種事。
不過，只是一天沒有好的靈感，他心中的焦慮還沒那麼嚴重。
但多少還是影響了他的心情，這才是他深夜時分，忽然想出去透口氣、吃點燒烤、喝點啤酒的原因。
說走就走，拿上手機和錢包、鑰匙，他鎖上大門，從家裡出來，開上停在門口的那輛銀灰色捷達，下山去了。
家裡那輛寶馬也停在院門外，他是故意沒開那輛車。
去市裡的路邊攤吃個燒烤，沒必要那麼招搖。
……
未久，大橋是肯定沒有出現了。
銀灰色捷達停在M大學附近不遠的路邊，不遠處就是一個露天燒烤攤，已經有幾桌食客在吃著喝著，燒烤攤的老闆、老闆娘是一對三十歲上下的小夫妻，看他們的穿著和氣質，應該是鄉下進城掙錢的。
車裡，剛剛將車熄火的孫全看了看那對夫妻，一時間有點怔然，因為這樣的營生，他重生前最落魄的那幾年有想過去搞。
就像這對小夫妻一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城管下班了，他就出去支個攤子，擺幾張摺疊小桌，賣點燒烤和啤酒，他大學本就是烹飪專業畢業的，燒烤他雖然沒有學過，但他相信自己稍微研究幾天，應該能研究出不錯的味道來。
但那個念頭卻一直只是存在於他的腦海里，一直沒有付諸實行。
原因有很多。
比如他過不了心裡那一關，倒不是面子問題，舍不下面子出去擺攤，而是他心裡想著……如果去擺攤賣燒烤了，就是在向現實妥協，會泄了心裡那口氣，他也怕自己一旦有了別的生活收入來源，自己在寫作上，就沒了那種孤注一擲、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決心。
骨子裡，他是一個固執而偏執的人。
早就高考填報志願，他將自己大學專業填報為烹飪的時候，他就已經選擇踏上劍走偏鋒的人生路。
全國每年那麼多高考生，估計百分之九十幾，都不知道大學裡還有烹飪這個專業。
在多數人的印象里，上大學之後，進公司做白領，或者進學校當老師等等職業，才是堂皇大道。
有多少人能想像一個大學生……畢業後會進廚房做菜？
大學裡學烹飪？
這是不在多數人考慮範圍內的事情，多數高考生和家長，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大學裡有這麼個專業。
這一點，從孫全高考那年，全國只有兩所大學有烹飪專業就能得窺一二。
如果這是一個熱門專業，哪怕是一個稍微正常一點的大學專業，至於全國那麼多大學，只有兩所大學有這麼個專業嗎？
他孫全選擇這麼一門冷門到不能再冷門的專業，不是劍走偏鋒是什麼？
而大學期間，他又選擇將八成以上的心思和精力放在寫網路小說上，這又是一次劍走偏鋒。
距離社會主流的風向與職業，已經越偏越遠。
由此多少可以看出他骨子裡是一個什麼樣的性子。
他的心思和多數同齡人，一直是不同的。
考慮問題的方式，也和常人不同。
別的不說，只說專業選擇上，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學習成績，將來沒可能令他在職場中出人頭地的時候，他就選擇烹飪這個冷門專業。
因為選擇這個專業的話，他的學歷在烹飪行業就是最高的那一層，他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賭的是一個未來可以出人頭地的可能。
而大學期間，他又拐進剛剛誕生不久的網文行業，同樣是在賭一個出人頭地的可能，一個職業上限，比烹飪可能更高的可能。
劍走偏鋒走得時間久了，性格多少會變得與常人不同。
就像他重生前，在網文這一行撲街十幾年，卻一直不放棄。
正常人在一條路上碰壁十幾年，應該早就改行了吧？
但他就是不改。
……
這個深夜，他坐在車裡，看著路邊正在忙忙碌碌的那對燒烤小夫妻，他腦中正在想些什麼，也和常人絕然不同。
他的職業病犯了。
看著那對忙碌得額頭汗津津的小夫妻，他想到的竟然是……如果那個女人有一天突然死了，那個男人以後每天都是一個人來出攤，這個男人會是一副什麼形象呢？
稀疏的鬍渣子？憂鬱的眼神？皺巴巴、髒兮兮的穿著？
這個男人每天深夜繼續在這裡擺攤，面無表情地忙著生意，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但那個女人的鬼魂卻每天晚上，在一旁給他幫忙。
只是她能看見他，也能聽見他說話，他卻始終看不見她。
然後某天晚上，男主角偶然間來這裡吃燒烤，他的陰陽眼無意間看見這對小夫妻人鬼殊途，無法交流的樣子。
男主角在過去跟那男人點燒烤的時候，目光幾次下意識看向男人旁邊的女鬼，被女鬼注意到，女鬼心生懷疑，懷疑男主角是不是能看見她？
然後就在男主角吃燒烤喝啤酒的時候，她遲疑著走過來，幾次試探男主角。
比如伸手擋在男主角眼前。
比如伸手去拿男主角的燒烤吃，同時悄悄觀察男主角的反應……
而這個時期的男主角呢……因為自己的女友死後，已經被鬼差帶去地府，加上之前N次幫助一些鬼魂完成生前未了的遺願，而惹上的諸多麻煩，這個時期的男主角已經不想再多管閑事，幫助任何鬼。
所以男主角面對這個女鬼的幾次試探，每次都假裝沒有看見，他不想再管這些閑事了。
他想恢複以前正常人的生活。
可最終他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因為他吃完燒烤之後，這個女鬼一直跟著他，他去哪兒，她跟到哪兒，一天又一天，沒完沒了。
她已經確定他能看見她，她想請他幫忙，他一日不答應，她就一日跟在他身邊。
……
孫全就這麼坐在車裡，十幾分鐘的時間，腦中竟然就慢慢勾勒出一個劇情的大綱出來。
這種職業病……回過神來之後，他覺得不用治。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在腦海里把路邊那對賣燒烤的小夫妻，想像出這麼慘的故事，有點對不住人家，但有什麼辦法呢？
他這個職業，本來就容易胡思亂想，看見一條狗，腦子裡都可能冒出什麼古怪的想法來。
自嘲一笑，他打開車門走下車，走到那對正在忙碌的小夫妻面前，伸手點了一大堆吃的和啤酒。
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向這對小夫妻致歉了。
點好東西，他挑了一張稍微遠離其他食客的摺疊小桌，等老闆娘搬來啤酒，端來鹽水毛豆和一盤涼拌海蜇絲，孫全打開一瓶啤酒，就著桌上兩碟小菜，自斟自飲。
天地良心，他此時真的打算好好放鬆一下，純粹只是吃點、喝點，順便吹吹路邊的微涼夜風，僅此而已，他真沒想再腦補誰的故事。
但……
有人偏要送上門來。
隨著他點的那些燒烤一份份端上桌，他一瓶啤酒快喝完的時候，他旁邊一張空桌被人坐了。
是一對二十來歲的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