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王家衛為何「特別鳴謝劉以鬯」——影片《花樣年華》的幕後故事(節錄)

江𨑙

電影《花樣年華》與小說《對倒》

今年八十二歲的劉以鬯,有人稱之為「香港文壇的教父」,有人稱之為「末代書生」,也有人稱之為「沙漠中一棵勁草」,時常掛在他口頭的卻是「賣文為生的稿匠」。記得,多年前,學者黃繼持這樣寫道:「不寫近三四十年的香港文學史則已,要寫便須要先著力寫好劉以鬯這一筆。」

「『特別鳴謝』我,你問我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你應該去問王家衛,我不好代他回答。」

《花樣年華》的電影劇本,並非改編自劉以鬯的小說。不過,劉以鬯先說了三件事。

之一:《花樣年華》電影海報上,印有三處字幕引自劉以鬯的小說《對倒》。

之二:影片《花樣年華》首映不多久,一部《寫真集》在香港面世,書中的視覺影像,選輯自電影《花樣年華》,幾乎都是電影中沒有出現的鏡頭,而文字摘自劉以鬯的小說《對倒》。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以《花樣年華》中沒有出現的劇照,來詮釋小說《對倒》?這部寫真集,由王家衛策劃。

寫真集的前言,王家衛如是說:「我對劉以鬯先生的認識,是從《對倒》這本小說開始的。」「對倒」是郵票學的專有名詞,指一正一倒的雙連郵票。小說是由兩個獨立的故事交錯而成,故事雙線平行發展,是回憶與期待的交錯。王續說:「對倒」不僅是郵學上的名詞或寫小說的手法,「它也可以是電影的語言,是光線與色彩,聲音與畫面的交錯」。「對倒」甚至可以是「時間的交錯」,「一本一九七二年發表的小說,一部二〇〇〇年上映的電影,交錯成一個一九六〇年的故事」。

之三:劉以鬯說,他與王家衛見過面,似乎有兩三次。王家衛最初是對劉以鬯的小說《酒徒》有興趣,想改拍電影。見面時,他送了一本《對倒》小說給王家衛,後來,聽說王家衛對《對倒》興趣更大,再後來,就沒有了訊息。劉以鬯明白,拍一部電影不容易。時間一長,他也沒再當一回事。

有一天,劉以鬯拿到兩張《花樣年華》電影試映票,他與太太同往,影片結尾出現「特別鳴謝劉以鬯」字幕,劉以鬯一時沒明白,問身邊的太太,他太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又有一天,王家衛派了李正欣去採訪劉以鬯,談的是《對倒》的意念。這時,他才略微梳理出一些《對倒》與《花樣年華》的關係。

《花樣年華》說的是一男一女的故事,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有婦之夫。

《對倒》說的也是一男一女的故事,一個是從上海移居香港的中年男子,一個是在香港本地長大的少女。

可以說,《對倒》是劉以鬯小說中,電影感最強的一篇作品。小說敘事常常運用電影鏡頭的手段,而文學成分卻十分獨特,有男女主角大量的幻想和內心獨白。

劉以鬯說,小說中年齡趨老的男子,在故事裡從始到終,都在回憶過去,而年輕的女子沒有什麼往事可以回憶,只是幻想未來。小說力圖寫出七十年代普通小市民的思想、情感和心態。在小說的結尾,他倆仍不相識,各自買了電影票,卻坐在相鄰。他倆沒有直接的關係。

劉以鬯說,這是「擦身而過」。

劉以鬯說,擦身而過是一種間接的關係。

劉以鬯說,《花樣年華》的男女主角,在影片的頭幾場戲中,也是擦身而過。

劉以鬯說,在劇情的發展中,他倆終於有了關係。

劉以鬯說,影片的藝術性相當高,看得出導演的執著追求。劇中的梁朝偉是在報館工作的作家。一天,王家衛打電話問劉以鬯,六十年代作家寫稿是用什麼筆,用什麼紙。他是要拍一部十全十美的影片。

劉以鬯還說,小說的男主角,常常回憶當年周璇和姚蘇蓉的歌聲,而影片中也用了不少周璇等歌星的名歌曲,都是那個時代流行一時的好歌。這是香港一段歷史的一個印記。

可以說,電影《花樣年華》的表現形式,與小說《對倒》的表現形式,有許多相同處,小說的氛圍和許多細節,也都在電影中有展現。

不妨這樣認為,王家衛創作《花樣年華》的靈感,源自小說《對倒》。

(錄自《對倒·附錄》,作家出版社二〇〇一年二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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