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執中的爹是陳恕是太宗年間的參知政事,素有賢名,《宋史》中贊其為『能吏之首』。
陳執中蒙父蔭,補了一個秘書正字,後屢屢升遷。
寇季入宮陪趙禎讀書的時候,陳執中剛好是趙禎諸多先生中之一。
給趙禎講的是六經中的《禮》。
寇季也曾聽過課,所以私底下可以叫他一聲先生。
陳執中心中在苦笑,寇季一開口就將他抬的這麼高,明顯是不打算讓他開口。
因為他是求人的人,寇季是被求者,該是他抬起寇季才對。
「寇相說笑了,下官才疏學淺,哪裡教導得了寇相。」
寇季一臉驚訝的道:「先生昔日教導,依舊在我耳邊回蕩,先生何必如此?」
陳執中抹開了面子,苦笑著道:「禮下與人必有所求……」
寇季坐直了身子,大大咧咧的道:「先生有事只管吩咐,我能幫的,肯定幫。」
陳執中緩緩起身,苦著臉對寇季一禮,「還請寇相手下留情。」
寇季跟著站起身,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先生快快請坐。」
請陳執中重新坐下以後,寇季一臉疑惑地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陳執中盯著寇季道:「寇相真的不知?」
寇季緩緩搖頭。
陳執中咬牙道:「寇相真的讓下官把話說明白嗎?」
寇季笑著道:「我這人愚笨,不喜歡猜。」
陳執中心裡嘆了一口氣,哀聲道:「八方交子鋪背後,可是寇相所為?」
寇季吩咐僕人端上了茶水,一邊品茶一邊笑問道:「先生為何如此認為?」
陳執中開門見山的道:「能以假亂真者,又能在汴京城調動龐大的能人,唯有官家和寇相。
官家還不至於跟幾個小小的商賈計較。
那麼此事必然是寇相所為。」
陳執中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寇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當即點頭道:「八方交子鋪背後的八家東家,曾經在民間耍手段給了官家一個難堪。
如今又開設交子鋪,阻擋官家推行國策,官家有心教訓一二,卻不好下手,唯有讓我出手。」
陳執中有些發愣的道:「給官家難堪?」
寇季笑眯眯的道:「你幫人家過來說情,居然不知道這背後的內情?」
陳執中臉色有點難看。
寇季微微眯起眼,問道:「你拿了人家多少好處,居然甘願冒著得罪官家的危險求情?」
陳執中臉色一變。
陳執中雖然沒什麼大名氣,也沒什麼大能耐。
但有一個規矩他一直守著,那就是不欺君。
他和王德用一樣,為官奉行的是一個忠字。
如今事情牽扯到了趙禎,他臉色自然不好看。
寇季上下打量了陳執中一眼,感嘆道:「看來你真不知道背後的實情。難怪你最初收錢的時候那麼痛快。念在你不知情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你。寫一個摺子,遞到政事堂,我看過以後會交給官家處置。
官家留不留你,看官家的意思。
你收的錢財記得充入國庫。」
陳執中臉色難看的對寇季一禮,沉聲道:「此事還請寇相手下留情……」
寇季眉頭一挑,盯著陳執中道:「看來你拿人好處不少啊?不然怎麼敢知道了實情以後還敢求情。你可知道,前些日子王公到我府上,直言八方交子鋪是亂大宋的禍端,恨不得當場帶兵去平了八方交子鋪。
如此情形,你還敢求情?」
言外之意。
對八方交子鋪不滿的不只有趙禎,還有政事堂。
被趙禎和政事堂一起盯上了,必死無疑。
陳執中身軀有些顫抖的道:「還請……寇相手下留情……」
寇季仔仔細細打量了陳執中一眼,詢問道:「其中別有內情?」
陳執中在朝中風評還算不錯,對趙禎一直忠心耿耿。
也正是因為如此,寇季在知道了陳執中收黑錢以後,並沒有想著下殺手。
可看如今陳執中的反應,寇季覺得有點不對勁。
陳執中咬著牙,沒有言語。
寇季沉吟了一會,似乎想到了什麼,盯著陳執中嘆息道:「不會又是你兄長吧?」
陳執中的兄長叫做陳執淳。
一個又愚蠢又貪婪的人。
陳執中的爹陳恕是一個守財奴,在他活著的時候,對兒子們的零花錢卡的很嚴。
以至於陳執淳過的很拮据,出仕以後,在三五好友的教導下,變壞了,放開了。
陳恕不給他錢,他就挪用了公款。
別的官員都是貪錢,他是大大方方的挪用公款。
然後就被告了。
陳恕告訴皇帝,他兒子是疏於管教才會如此。
皇帝覺得也是如此,就沒有重處陳執淳,將他外派為官。
陳執淳見挪用了公款也沒什麼大的懲罰,就有些放浪形骸。
也正是因為這個兒子,陳恕功在社稷,死後卻連一個好的謚號也沒有混到。
陳恕死後,皇帝依照慣例升了陳執淳的官。
陳執淳依舊貪財。
最終被貶出了汴京城。
如今陳執中在寇季面前,一副懷有委屈、懷有心事的模樣,寇季猜測,此次八家豪門大戶背後,怕是也有他兄長陳執淳參與。
不然以陳執中的秉性,絕對不可能跟趙禎對著干。
陳執中面對寇季的詢問,一句話也沒有說。
寇季見此,不咸不淡的道:「你也算是看著我一步一步坐上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位置的。你應該明白我的性子。
我若是出手,都是十死無生。
一旦查出有朝中官員受賄,我一定會將他們送上斷頭台。」
陳執中臉色徹底變了。
寇季明著告訴他,說出實情還有活路,不說的話都得死。
陳執中知道寇季這不是威脅,而是真的敢這麼干。
陳執中看向了寇季,一臉難以啟齒的道:「此事卻有家兄參與……」
寇季聽到此話,心裡幽幽長嘆了一聲。
以前他覺得宋仁宗趙禎只給了陳執中一個字的謚號是因為陳執中沒什麼大功勞。
如今結合著他爹陳恕的遭遇和他兄長鬍作非為,寇季才發現,或許是因為他兄長的關係,才讓他們父子得不到一個好的謚號。
陳執中不論。
以陳恕對大宋的貢獻,何至於連一個謚號也撈不到,只得了一個吏部尚書的追贈。
要知道陳恕執掌大宋財政十數年,讓大宋的稅收翻了近一番。
如此功勞,得了一個『文』、『庄』、『忠』字起頭的謚號,妥妥的。
何至於之撈了一個吏部尚書?
陳執淳還真是坑爹坑弟弟,並且還屢教不改。
當然了,陳恕也有錯。
他要是不那麼摳門的話,陳執淳也不至於在接觸到了大量錢財以後就管不住自己。
寇季長嘆了一聲,「哎……令兄牽扯的到底有多深?」
陳執中苦著臉道:「收了不少……」
寇季盯著陳執中道:「你為了給你兄長擔責,也跟著收了?」
陳執中痛苦的閉上眼,坦白道:「下官好歹教導過官家,此事事發以後,官家也會留下官一條命。
可此事若是放在我兄長一個人身上,他恐怕難逃一死。」
寇季認真的道:「何必呢?」
為了一個蠢貨,葬送了兩代人的功名,十分不明智。
若是放在別人家裡,恐怕早就被大義滅親了。
大宋的官宦世家,為了保權勢、保富貴,殺自己人的時候一點都不留情。
陳家可以說是官宦世家中的另類。
陳執中咬著牙道:「血肉至親,不敢輕舍。」
寇季幽幽的道:「看在他也沒幾年活頭了,我可以給他留條命,不過他的官位就別想要了。你的官職怕是也要挪一挪。
你們拿的錢,全部充入國庫。
你一年之內別想再拿俸祿。」
陳執中難以置信的看著寇季。
他沒料到寇季寇閻王也有仁慈的一天。
寇季沒有在意陳執中的目光,他自顧自的繼續道:「你回去以後告訴那八家,他們的所有家財,朝廷要了。算是他們跟朝廷作對的代價。
幾個主事的,必須死。
而且得被百姓活活毆打致死。
如果他們能做到,家中婦孺可以活命。
做不到,那就只能等滿門抄斬。」
陳執中聽到了『滿門抄斬』四個字,渾身一顫。
寇季鄭重的叮囑陳執中,「回去以後看好你兄長,再有下次,我絕不留情。」
陳執中趕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對寇季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