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乏了……」
趙禎嘆了一口氣,說著。
寇季苦笑了一聲,拱了拱手,「臣告退……」
寇季在趙禎的注視下,離開了宮殿。
寇季的身影消失以後,趙禎側躺在了座椅上,有些恍惚的詢問陳琳,「陳琳,父皇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陳琳聽到了趙禎的問話,急忙喊道:「先帝自然是英明神武,乃是天底下少有的聖明之君……」
「呵……」
趙禎曬笑了一聲,搖搖頭,「朕不該問你的。你是父皇的心腹,說話自然偏向著父皇。」
陳琳急聲辯解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奴婢若是有……」
趙禎微微皺起了眉頭,打斷了陳琳的話,「就別賭咒發誓了……你們一個個賭咒發誓的在朕面前說著違心話,朕可以被你們矇騙,可蒼天會被你們矇騙嗎?」
「奴婢……」
「夠了……陳琳,朕不是傻子。父皇若真是英明神武,若真是天底下少有的聖明之君,我大宋也不會被遼國騎在頭上。更不可能讓西夏一個區區家奴坐大。
你心裡若是真的將父皇當成英明神武的明君,剛才四哥隱隱指責父皇的時候,你就應該跳出來喝斥他。
可你沒有跳出來喝斥他。
這說明,在你心裡,父皇並不是英明神武。」
趙禎惱怒的瞪著陳琳喝斥。
「噗通……」
陳琳嚇了一跳,癱坐在了地上,然後快速的爬起身,匍匐著到了趙禎腳下。
「奴婢……奴婢……」
陳琳哀聲想為自己辯解。
趙禎卻在他開口辯解之前,皺著眉頭道:「別動不動就一副奴僕的樣子,朕不喜歡看人跪著。王曾說,人要是跪久了,就站不起來了。
朕深以為然。
所以朕不希望我大宋的臣民都跪著。
朕希望我大宋的臣民,都挺直了腰杆子站著。
所以不要在朕面前動不動就下跪的。」
陳琳惶恐的道:「奴婢知罪……」
趙禎見陳琳一副可憐的樣子,就不忍心在訓斥下去了,終究是從小照顧著他長大的老人,多少有些情份在,現在朝野上下,能讓他記住情份的人,不多了。
趙禎背負雙手,盯著陳琳道:「陳琳,朕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以後在朕面前,不要再說假話了。
你跟朕說實話,朕或許會遷怒於你,甚至庭杖你。
但朕回過了神,想明白了,會向你賠罪,也會補償你。
可你若是一味的跟朕說假話的話,朕察覺出來了,就會厭惡你。
你跟朕雖有情份,可經不住一次次的厭惡消磨。
等你耗光了朕對你的情份以後,你就再也不會出現在朕身邊了。」
「呼……」
趙禎長出了一口氣,幽幽的道:「朕不想變成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所以朕才跟你說這麼多。朕希望你能陪著朕,走一輩子。」
「奴婢……」
陳琳匍匐在地上,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該哭。
趙禎哼了一聲,「別跪著了,滾去吏部,將四哥所說的丁謂,以及那兩個縣官的卷宗,給朕拿過來。再去一趟藏書樓,將太祖的起居注和太祖制拿過來。」
「喏……」
陳琳答應了一聲,趕忙起身往殿外走去。
殿內只剩下了一個人。
趙禎端坐在座椅上,長吁短嘆的道:「四哥也沒有給朕說實話,但四哥對朕,比你對朕要真誠。四哥當真是兄弟,所以在朕面前暢所欲言;但你當朕是主人,所以在朕面前說話的時候總是遮遮掩掩。
朕已經在朝堂上聽夠了假話了,還要在後宮裡聽假話。
你也不替朕想想,朕活在一片假話當中,真話對朕而言,有多珍貴。」
趙禎略微沉吟了一下,繼續自顧自的道:「四哥是天授之人,偶爾能得到上天的啟示,此事只有太師、朕和他自己知道。
太師將此事告訴朕的時候,朕有些不信。
可現在不得不信。
賈昌朝此人,跟四哥並沒有交集,也從未投入到過任何人門下。
朕若不是學明經的時候遇道了他,都不知道朝堂上有這麼個人。
此人出仕以後,並沒有犯過什麼錯。
在擔任天章閣侍講的時候,還有些功勞。
從此人身上看不到一絲惡跡。
四哥卻知道此人存在,甚至知道此人難以重用。
一個小小的天章閣侍講調動,讓你親自入宮一趟,足以說明一切。
還有狄青,一個替人頂罪的罪囚,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年,除了模樣長的俊俏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你為了他,不惜跟張倫作對,還動用寇府的關係,將其安排在軍中,將其推薦到曹瑋門下。
他又不是寇府的人,也不是寇府的親眷,更不是寇府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值得你動用人情,將其引入到曹瑋門下。
曹瑋,我大宋武將中的頂樑柱。
想拜入他門下的人,多如牛毛。
若不是你插手,以狄青的身份,恐怕一輩子也不會跟曹瑋有任何交集。
如今狄青初入軍中,雖然沒有建立什麼大的功業,但卻已經嶄露頭角。
他率領的虎字軍,儼然成了保州邊塞的一霸。
遼國南下打草谷的兵馬,愣是不敢從保州經過。
狄青已經露出了良將的潛質。
還有范仲淹、楊文廣……
有這四個人作證,朕想不相信你是天授之人,都難。
也唯有天授之人,才能在短短數年間,讓我大宋生出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既然不願意說,朕便不問。
朕等你開口。
你若一輩子不說,朕便一輩子不問。」
趙禎的話,緩緩的消散在了殿內。
除了殿內的死物以外,沒有人聽到。
寇季絲毫不知道,他最信賴的祖父寇準,已經將他給賣了。
賣的毫無痕迹。
賣的沒有一點兒風聲。
慶幸的是,寇準告訴趙禎的,只是他自己的猜測,而不是寇季真正的秘密。
不然,寇季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在大宋朝立足了。
寇準就算把他當成了親孫子,趙禎就算把他當成了親兄弟,在得知了他是後來人以後,也會果斷的將他拿下,然後逼著他將歷史的進程寫下來。
因為比起親孫子、親兄弟,大宋江山社稷更重要。
只要他們知道了歷史的進程,就能想方設法的規避很多對大宋有害的事情,讓大宋安安穩穩的一代一代傳下去。
此事遠比長生不死,更能引人瘋狂。
畢竟,一些帝王追求長生不死,也是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能夠一代一代安安穩穩的傳下去。
寇季一點兒也不知道,被拘禁的風險,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回到了府上以後,揣測不安的待了兩天。
生怕趙禎會因為他說趙恆壞話的事情,出手教訓他。
可是等了兩天,也沒有等到趙禎教訓他的旨意。
只等到了趙禎改判賈昌朝改任國子監博士一職的消息。
寇季得到了這個消息以後,鬆了一口氣。
趙禎改判賈昌朝,說明他的話,趙禎聽進去了。
賈昌朝此人,也算是北宋的一位名臣,官至參知政事。
是一個十分有學問的人。
我國第一部多音多義的手冊,就是由他主導編撰完成的。
也就是字典的雛形。
此人學問不錯,但是為官比較偏私。
在為官期間,在政務上並沒有太大的建樹,好的壞的都沒有。
倒是在文學上面,頗有建樹。
此人就是寇季在跟趙禎講述的過程中,用作舉例的那個不好治理政務,獨好學問研究的典範。
此人對朝廷而言,可有可無。
但在文學研究,以及教化傳播方面,卻是一位大才。
此人就不應該出現在朝堂上搞政治,他應該待在國子監、太學裡,精研文學,推廣多音多義的手冊。
若是他能在多音多義手冊方面多下一些工夫,說不定能弄出一本囊括了所有文字的字典。
有了字典,大宋朝大興教化之道,就方便多了。
字典對識字的幫助有多大,寇季可是親身體會過的。
若是能結合著字典、角音等創出拼音,那推行教化,就更方便了。
如此一位大才,明明可以幫文化的推廣做出巨大的貢獻,卻非被拉去搞政治,在朝堂上渾渾噩噩的度日,簡直是在浪費人才。
趙禎在得到了寇季的提醒以後,能果斷將此人安排到國子監,就說明趙禎已經看到了此人身上的閃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