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我軍軍營外守在……最開始的時候……單獨出營的將士、民夫,會被劫掠一空……到最後,單獨出營的人,就再也沒回來……」
楊文廣痛苦的閉上雙眼,低聲道。
寇季聽到這話,心頭一震,僅憑剛才在城門口殺的那些沙州百姓的眼睛的顏色,就足以明白,那些落入到了沙州百姓們手裡的將士、民夫,是什麼下場。
寇季惱怒的握起拳頭,沉聲道:「你們什麼也沒做?」
楊文廣咬牙道:「我帶人出去殺了一批……引起了沙州百姓的暴動,曹賢順更是派人告訴我們,我們再無故殘殺沙州百姓的話,就將我們逐出城。」
「歸義軍節度使,真是好大的威風!」
寇季憤恨的道。
楊文廣長嘆了一聲。
寇季問道:「朱能呢?」
楊文廣苦著臉道:「朱將軍為了保我,跟薛公吵了一場,被薛公奪了兵權,如今關押在營地內。」
寇季眉頭一挑,沒有說話。
沉吟了許久,快到了城內大營轅門口的時候,寇季再次開口,「我們人,還剩下多少?」
楊文廣聽到這話,痛苦的道:「將士們還剩下六萬……民夫……民夫沒了一半……」
寇季聽到這話,臉色慘白,渾身哆嗦著,差點跌下了馬背。
寇季盯著那僅有兩盞微弱燈火的轅門,顫聲道:「這轅門……我不敢進……」
轅門口,一片寂靜,黑漆漆的宛若鬼蜮。
楊文廣沉聲道:「將士們和民夫們的死,根你無關……」
寇季深吸了一口氣,對楊文廣道:「你不必多言……今夜,這轅門我就不進去了。等糧食送到了以後,速速讓人埋鍋造飯,讓將士們、民夫們吃一口熱的。
切記不要讓他們吃的太飽。
他們沒餓死,就說明命不該絕。
絕不能因為我們的疏忽,讓他們撐死。
到了明日早上,你帶著所有人到南城門處集合,我有話說。」
楊文廣重重的點頭。
寇季騎著馬,在侍衛的護送下,逃離了營地。
他實在是不敢進拿籠罩著亡魂的營地。
寇季一路策馬狂奔到了南城門處,就看到了薛府的老僕,攙扶著失魂落魄的薛田,正往回走。
寇季跳下了馬背,一個踉蹌跌坐在了地上。
在侍衛們的驚呼聲中,他爬起身,踉踉蹌蹌的跑到了薛田面前,一腳踹開了準備阻攔他的薛府老僕,伸手抓住了薛田的衣領,蠻橫的將薛田拽到了自己身前,瞪著猩紅的雙目,流著淚,怒吼。
「薛田,六萬多民夫,一萬多將士,沒了!」
「薛田,你要的名聲,你要的國威,讓我們沒了七八萬人吶。」
「他們死了,你怎麼還活著?」
「你怎麼還有臉活著?」
「午夜夢回,你聽不到他們的哀嚎嗎?」
「你聽不到他們家中父母妻兒的哀嚎嗎?」
「七八萬人吶,你怎麼敢,你怎麼能?」
「……」
寇季抓著薛田,歇斯底里的咆哮。
薛田臉色慘白,渾身哆嗦著,愣愣的看著寇季。
周遭圍觀的人,含著淚,無聲的看著這一幕。
七八萬人,為了所謂的國威,為了所謂的名聲,沒了。
任誰也會感覺到悲涼。
那些剛從城頭上下來的將士們,泣不成聲,蹲在地上大聲哀嚎。
他們的袍澤沒了。
他們的兄弟沒了。
沒有死在戰場上。
而是餓死在了沙州城內。
他們前來救助的沙州百姓,當他們是仇敵。
他們前來幫助的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躲在內城喝酒吃肉,全然不顧他們餓死在城外。
他們心裡有委屈。
可是沒地方去說。
他們心裡有憤怒。
沒人去安撫。
若非為了等待援軍,若非為了完成軍命。
他們何至於此。
當真是沖不出去?
城外不過三千鐵鷂子,數萬僕從軍而已。
他們拋棄了沙州城不管的話,能夠衝出城去,能夠殺出一條血路,逃回大宋。
再不濟,當俘虜也有一口糧吃。
可他們沒有這麼做。
他們依然固守在沙州城。
「薛田,你死了都不夠,你拿什麼去償還那七八萬條人命?!拿什麼去償還?」
「噗……」
薛田在寇季的質問聲中,瞪起了眼珠子,吐出了一口逆血。
寇季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恨不得當場掐死他。
那些從城頭上下來的將士們,流著淚拉開了寇季。
他們覺得,似寇季這種心裡有他們的高官,不該為了他們一條賤命,惹上麻煩。
薛田縱然有天大的錯誤,他仍舊是朝廷的參知政事,三宰之一。
寇季若是在盛怒之中掐死了薛田。
寇季的仕途也就完了。
寇季被從城頭上下來的將士們拉開了,薛田一個人失魂落魄的任由口中的鮮血順著胸膛留著,跌跌撞撞的往住處逃去。
薛府的僕從哭泣著,小跑著追上了薛田。
寇季掙脫了將士們的控制,趴在地上涕淚橫流。
七八萬人沒了。
就像是從寇季身上割了七八萬片肉。
寇季心疼了控制不住自己。
南城門的將士們被感染了,齊齊落淚。
城牆上正往下走的將士們趴在城牆上大聲哭嚎。
營地內的殘兵們,一邊抓著生米往嘴裡塞,一邊流著淚。
哀叫聲傳遍了沙州城內外。
內城城牆上。
沙州回鶻的將士們聽到了哭聲,心慌的直打顫。
內城裡的沙州回鶻貴族,聽到了哭聲,坐立難安。
唯有位於奢華的王宮中的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聽到了哭聲以後,在一邊流淚,一邊享樂。
沙州城外。
野利遇乞在聽到了哭聲以後,盯著沙州城,久久沒有言語。
別人聽到那哭聲,感受到的是悲哀。
他聽到那哭聲,感受到的是一片屍山血海。
若是以前的宋國兵馬,被困以後,如此啼哭,野利遇乞一定會笑掉大牙。
可現在的宋國兵馬啼哭,他聽的膽寒。
以前的宋國,是沒牙的老虎。
現在的宋國,牙爪俱全。
「哎……」
野利遇乞濃濃的嘆息了一聲。
……
哀嚎的哭聲持續了一夜。
直到天明,才緩緩消散。
天明以後。
坐在沙州城城牆上,雙眼發紅的寇季,得到了兩個消息。
「昨夜有一千多將士,餓死在了睡夢中……有數百將士……撐死了……」
「薛田自縊在營帳中,薛府的老僕也自縊而亡。薛田死前留下了一封奏疏,是給官家的……」
劉亨一臉沉痛的在寇季身邊,小聲的說著。
寇季咬牙道:「薛田該死……自縊而亡……便宜他了……他應該被千刀萬剮……」
寇季的聲音十分沙啞,聽到劉亨耳中,十分難受。
薛田自縊,寇季、劉亨,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但凡是有一點兒羞恥心的人,聽到了昨夜寇季的一番話,也沒臉苟活下去。
如果薛田沒有自縊,那他們就得重新認識認識薛田。
劉亨沉聲道:「你要不要看一看薛田留下的奏疏?」
寇季瞥了劉亨一眼,冷聲道:「在我眼裡,薛田的奏疏,連廁紙也不如。他在奏疏中寫的什麼,我一點兒也不關心。
將薛田此次在西域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害死數萬將士的事情,如實傳揚出去。
我要讓他死了也不安生。
我要讓他遺臭萬年。
我要讓他被唾罵萬萬年。」
劉亨瞳孔一縮,驚恐的道:「四哥……三思啊……你這麼做,會得罪朝堂上所有的文官的。」
寇季瞪著紅彤彤的眼,盯著劉亨,冷聲道:「他們算什麼?狗屎而已。他們不爽,可以來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回去以後就弄死他們。」
劉亨聞言,心神一震。
寇季的話,可以說是十分猖狂,甚至還有些大逆不道。
但他卻沒覺得寇季說的有什麼不對。
劉亨沉聲道:「四哥的心思,我明白……」
寇季生硬的點點頭,對劉亨吩咐道:「吩咐人去收斂死去的將士的骸骨,但凡是死在城裡的自己人的骸骨,一具也不能少。」
「喏……」
「張王旗,懸帝劍,擂軍鼓,點將!」
「喏